《鸾凤曲》戏骨

2、双鸿鹑

　　乾熙三年，春。
　　彼时战火尚未燃起，偷入人界尚且不算什么难事。
　　比起仙妖二界千篇一律的风光，享乐自然还得落在这欲望横流的十丈软红，泛泛人界。而这之中，最负盛名的莫过于云州。
　　这三个月内，玳凌日日一早便出门买药，凡事亲力亲为，带得一干人等纷纷盛赞朱砂有个好夫君。
　　既然不知这人打的是何算盘，她便索性乐得享清福。
　　玳凌名满天界，多少仙子欲一亲芳泽不可得，此时伏低做小，岂能错过？
　　算得玳凌这会多半正在厨房忙碌，朱砂百无聊赖地靠在窗边，支着下颔打量着下面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的伤早已好了个七七八八，但却并不急于联络自身的势力，这三个月来依旧日日一副缠绵病榻的模样，一部分是为了挽回面子，而更关键的则是等着玳凌的后着。
　　事实上朱裘和她之间，玳凌所作的选择的确让人心底生疑。虽说此人不至于两面三刀，但为何却要选择她这个明面上的失败者？
　　即便是窃国，怕也得先有那个度。此刻倒是不必想太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只可怜了心心念念他的朱裘，但话说回来，朱裘与其说是钟情于他，不如说是钟情于她的幻觉。
　　何其可悲。

　　这日云州城内分外热闹，据闻是小将军初次出征便逢大捷，今日则是回城之日。朱砂看到眼睛都有些酸涩，小将军却依旧迟迟未至。
　　她耳目极灵，听路人说似乎是路上有所延误，但今日一定能进城。
　　从清晨站至上午，她这间客房的位置恰巧能看见城楼，朱砂打量着那些全副官袍上阵的父母官们，此时早已是汗湿重衣，面色如土。不由得同情地眨了眨眼。
　　现今皇帝爱奢华，官服尤喜隆重，怕是一个官帽都赶得上新娘的头冠，更别说整套官服了。
　　哎呀呀，真是不知那些养尊处优的大人们能站多久，万一一个撑不住，那可是大不敬。
　　朱砂眯起眼，笑容无论如何都显得不怀好意。

　　门被轻敲了三声，朱砂瞥了一眼犹自半开的窗户，抬手将发髻揉的歪斜欲坠，这才换上一副病容上了榻。
　　“进来。”
　　玳凌进门后，一股春日的穿堂风打着旋儿撩起了他的发梢，他脚步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药碗放在了桌上，“起来，喝药。”
　　朱砂剧烈地一阵咳嗽，气势之烈，让人怀疑她会不会把肺咳出来，只可惜面色红润，气色极佳，如何也成不了病西施。
　　“你先出去，我自己来。”知道方狄今日回城，朱砂胆气顿时壮了三分。
　　她和方小将军相交莫逆，云州城内两人欺行霸市，无所不为。偶尔兴致来了，便同去喝个花酒。
　　玳凌微微蹙眉，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半开的窗扉，他明明记得今天早晨出门前为防止朱砂着凉，特意关好了窗户。
　　那么此时正对着城楼的半掩窗户该作何解释？

　　“玳凌。”朱砂微微提高了声音。
　　玳凌随手将药碗放于桌上，“这三个月过得可好？”
　　朱砂顿时警醒，“何事？”
　　瓷勺和碗壁撞击出清脆的响声，玳凌的动作看似无心，却让朱砂浑身不畅快，“我想你也听见了，方狄今日回城。”

　　“我可没打算强留你。”朱砂双手交叠，笑容可亲更甚玳凌，“这原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不是么？”
　　玳凌一双眸子恍如寒潭，终年笼罩着一抹不知深浅的薄雾，却偏偏给世人以温润如玉的假象。
　　“终于忍不住了？”
　　朱砂轻嗤一声，索性摊开了说，“身为水族，先效力于朱雀陛下，后又卷入凤族之事……你打的是什么算盘，怕是送你前来的玄青都不清楚。”
　　朱砂或许不知，但和玄青自幼一起长大的玳凌，对其的了解自然远胜朱砂。
　　龙性本淫，能从千万龙子龙孙中脱颖而出的又岂会是善与之辈？

　　气氛一时间有些紧张，玳凌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分毫火气也无，“凭借你现在惶惶如丧家之犬的身份，任何一个有继承权的凤族子弟都比你更有价值。”
　　“但是你选择了我，”朱砂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即便现在你回去找朱裘，她背后的人也不会答应。”
　　玳凌但笑不语。
　　要驯服野兽，原本就需要比一般人更多的耐心。更何况这只凤凰看似落魄，却绝非表面所见。
　　玳凌老神在在，朱砂不由得心内生疑。
　　她并不认为自己手中的那张底牌会为人所知，那么玳凌究竟凭借什么如此笃定？

　　“不必担心，”玳凌转过身，似是为朱砂的表情所取乐，“忠心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想早在我给你上的第一课中就已经提到过。”
　　“我从未对你的忠心有所期望，”朱砂头疼般揉了揉太阳穴，“是什么给了你这种错觉？”
　　玳凌丝毫不为所动，“为师不过是对最小的弟子有些许偏疼而已，被爱徒如此怀疑，真让人伤心欲绝。”
　　又被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朱砂有些懊丧。
　　不过不必着急，还有的是时间能将这只玳瑁绑上战车。此人虽然狡猾如狐，却是一诺千金。若能得到他的承诺，必将成为一大助力。
　　“那么现在，我亲爱的徒儿，你是否可以解释一下为何这面窗户会自动打开？”玳凌慢条斯理的声音打断了朱砂的思绪。
　　朱砂忽然觉得自己表现出如此明显的目标实在是最愚蠢不过。

　　朱砂混吃等死的生活终于结束，在玳凌故作不知，笑眯眯将一日中第十二碗药放在桌上时，朱砂终于弃子投降。
　　玳凌并不意外朱砂的选择，“倘若你已经康复，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去‘结识’方小将军。”
　　“结识”二字被着重强调，即便知道这人必定有所图谋，却依旧不得不上钩。朱砂的心情分外阴沉，同时对将玳凌介绍给她当先生的玄青在心里咒了个死去活来。
　　远在外里之外另一界的玄青忽然狠狠地打了个寒战，看着窗外风和日丽的天色，只觉摸不着头脑。

　　玳凌出门前在朱砂面上一阵折腾，再出门时，两人都做了乔装打扮，此时已是最平凡的路人面孔。人界并非没有高人隐士，在这种热闹场所，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更何况繁华如云州。
　　临街的酒楼早已被占得满满当当，视线好的位置更是几番混战之后方才得来的结果。朱砂轻车熟路上了二楼，沿途微微动了动手指，弹飞了几个不怀好意的宵小之徒。至于玳凌，自然是跟在后面乐得轻松。
　　正当此时，城门缓缓打开，原本已经昏昏欲睡的人群顿时兴奋起来，临街更有无数少女往下含羞带怯的投着鲜花。
　　同一时间，鼓乐喧天而起。
　　这种热情极易将置身事外的人卷入其中，但玳凌和朱砂除外。
　　为首一人银甲白马，看不清面貌，但就身形来看确是相当养眼。
　　“你看这云州城盛世昭昭，又如何能看得出国之将亡？”方狄漫不经心拈着酒杯，指点间全是无意，“方氏空自有护国大将军一位，却只能在国之将亡时抵挡外敌，既无法建功立业，更遑论封王拜相。”
　　朱砂拈着酒杯放在唇边，却不急于入口，“盛世乱世，无非人间事。管他方氏如何，我只在意方狄一人。”
　　玳凌忽地笑了起来，“是我说错，当自罚一杯。”

　　“手握兵权，却在天下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如此张狂，不是愚蠢至极，就是有所依凭。”
　　一个带着醉意的男声骤然拔高，旁桌坐了两名书生，酒意正酣，声音便不自觉没了分寸。
　　“你知道什么？”另一人笑道，“方家自太祖始就是护国大将军，历届皇权变动，但惟独这方家却是始终没有变化。人道伴君如伴虎，他方家怎可能得到所有圣上的信任？”
　　那人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沾沾自喜地自傲，“那么这只说明了一点，方家不过是一条狗，而中立则是天家对其的恩典。”

　　朱砂忍无可忍，刚想起身，却被玳凌摆手止住。
　　与此同时，那张桌上惨叫忽起，那两名多嘴的书生都被突如其来的巨力击碎了满口牙齿，但吐出血水后却不见任何旁物。
　　“何方小人！”两人说话犹自透风，涕泪横流的样子哪有方才的半点威风，“只敢暗地伤人！”
　　又是无声无息的重重一击，二人同时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各有一条腿骨发出清晰可闻的折断声。
　　两人厉声惨叫，又惊又怕，知是得罪了高人，再不敢妄言，灰溜溜地在小二的搀扶下下了楼。
　　“不过是空谈误国，何必和这种人计较。”玳凌风姿极佳，指了指朱砂身后，“他来了。”

　　一面猎猎招展的凤鸟旗帜当先而来。
　　凤鸟乃是方氏家徽，她早已见过多次，此时再看也提不起几分兴趣。

　　与此同时，走过楼下的银甲将军忽然将视线朝楼上投来，显是察觉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