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会》瑀小年

2、2

　　林绘不能跳舞了，舞蹈班的小同学们某天随着林老师来到林家探望。那是倪裳第一次见到封祈。
　　因为长长的康复治疗计划，林绘不能上学。封祈不知怎么跟家里斗争的，竟也离开了学校，跟林绘一起在家里学。像这样一人坐轮椅上看书，一人在窗边拉琴练习，是每日的模式。
　　今天天晴朗，屋里也亮堂。男孩站得笔挺，重复着一段，不由抱怨，“有什么地方不对……怎么就是不对劲？”
　　“挺好的。要不先练别的，这个休息下再来。”林绘沉浸在书中的世界，头也不抬地回答他。
　　封祈点头，伸手将桌上的琴谱翻过一页。正要继续，屋里改变了的空气流动让他皱了眉。猛地扭头，发现一干入侵者。忍不住将眉头纠得更深。
　　一群小女生们早已被他的身形吸引得自动噤声；全都安静欣赏眼前二人组成的景象，如画一般。
　　林妈妈这时端进一饮料进来招呼小客人，一声“小绘”，唤林绘转移了注意力。她讶异地“啊～”着，熟练地推动轮椅上前，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你们来啦！”
　　拉住离她最近的倪裳的小臂晃了晃。在班里她最喜欢倪裳，总找她一起搭档；以后该没机会了。
　　封祈收拾了琴盒琴谱，向林妈妈行了礼准备离开。经过林绘时，他们几乎同时向对方伸出手，握了握。林绘朝他笑，封祈的脸上没什么动静，只看她一眼便走，仿佛旁人都不存在。
　　倪裳的目光随着他，直到消失。第一次见他；也第一次见到他们之间的，所谓默契一类的东西。

　　恢复的过程很难。林绘虽然没那么迫切地求好，有时甚至不那么上心，好像还没家人着急似的；但她一点苦都没喊。做手术前后很痛，她也没嚷过。每次都是封祈握着手送她进去，再等她一脸苍白地出来。医院的人以为他才是林家弟弟。
　　林绘坐轮椅时，都是自己滚动着走，封祈在她边上；林绘架过一阵拐杖，封祈仍只是在她身旁陪着。最常见的就是如此，两家居住的院子里，封祈只是陪林绘晒太阳，从来不搀不扶。
　　即使是刚开始拄拐那阵，林绘常摔倒，封祈最多只是冲上前帮她捡起拐杖，在她平安站起后递过去。有一天林陇放学回来，恰好见封祈抱着双拐在旁，而林绘正吃力地爬起，当即撂起袖子上去给了封祈一拳。
　　封祈倒在地上没吭声，林陇还要打。林绘急了，好不容易起来一点，又摔回地上，挣扎着抓过拐杖打林陇。瞥见她狼狈地流了眼泪，封祈这才动用拳脚摔开林陇，跑到林绘身边，向她伸了手。林绘没有接过，咬牙固执地站起；腿颤得厉害，此时才抓住封祈的胳膊，头靠上他的肩。
　　林陇擦擦嘴角，觉得老姐哭得莫名其妙；所以看他们俩抱头痛哭的样子，哭笑不得。

　　人虽不在学校，但他们继续升学着，连升初中的考试也没有错过。唯一的差别只是没有同学没有彼此以外的玩伴。
　　林绘跟林陇封祈一届上初中，这时开始封祈按时到学校听课；林绘的康复手术是最后时刻，断断续续地去学校。初二时，她终于能像普通人那样靠双腿在校园内行走了。
　　放学后的高峰过去，封祈在校门口等着。林绘慢慢地，一步一步认真走着。封祈看她走向自己。终于，做到这一步了。
　　“你怎么在这里？”
　　别人走一分钟的路，林绘花三分钟走到；也不习惯远远地喊，所以封祈等半天等到这么一句。
　　他又不答话了。林绘已经习惯，想笑又不想让他看见；抿着的双唇仍泄漏部分笑意。封祈见着，脸上稀罕地露出笑容。
　　林绘到他跟前，意识到他已经比自己高了。虽然以前坐着轮椅，从来都是仰视他人；但印象中小时候封祈明明是个小个子……
　　“你多高了？”
　　“不清楚。可能一米七。”
　　一起回家的路上，封祈配合林绘的速度。减轻了书包的负担，林绘能提起速度。“阿陇说你们经常要练球的，你老不去，不会被球队开除吗？”
　　“无所谓。”和她保持一步的距离，从小开始就只在她身后最近的地方。封祈甩着手里她秀气的书包，想想又道，“最后一节课时已经练差不多了。放学的时间是阿陇喜欢多练。”
　　林绘背着双手走路，脚步轻快得踢踏，语调也是跳跃的，“想也知道，那只精力过剩的小子！”
　　封祈知道，自己喜欢看她在橘色阳光下健康的样子。每天回家的路都不变，他的心情也没变过。

　　之后的几年，不管多努力，林绘的腿也没能恢复到最初；除了走路比刚站起来时快些稳些，她甚至连小跑都不能。
　　永远不能跳舞了……
　　“不过幸好，”林绘摸摸手里的相机，打开了，“有这个……”
　　朝远处跑来的那个家伙对准焦，按快门。
　　“干什么老拍？”
　　封祈跑到她面前便改为走，两人一起往车站去。
　　林绘调调相机，关上盒子，连书包一同交给身边的人，笑他，“谁叫你要比我慢？让我等就要让我拍！”
　　封祈将她的书包甩上肩，忍不住道，“你的书包怎么一天比一天重？”不就比他们高一届么。
　　林绘不能跑，但这恰让生来爱看书的林绘理所当然地一头扎进书里。结果她提早一年参加中考，其实也是按她实际年龄就学而已。不过这让全无准备的封祈和林陇都生了很久闷气。
　　……平白让她变回当姐姐的年纪。
　　“不想帮我背书包了吗？”
　　“我有那么说吗？”
　　并肩走着，林绘微侧扬头，见封祈嘟囔的样子；挺可爱的小子嘛，为什么她的同学说她的两个弟弟一只是熊一块是石头？
　　而且还是块很帅的石头？
　　好吧，他那张脸林绘从小看了十几年，要是没人提醒，她完全没意识到封祈的五官轮廓变得如此深刻明显；他们都要忘了这个事实。
　　封祈，是个混血儿呢。

　　“封祈，我是不是很久没有注意到你的头发？好像越来越棕色了？”
　　封祈做了个眼皮上翻的动作，又用手撩撩额前头发，“想看吗？”
　　“恩！”公车上，林绘站起，要拉从来都是立在她身旁的封祈坐下，“换你来坐，我站着就能看到了。”
　　封祈摇摇头，反握着她的手拉她向车尾走。最后一排的五连座上没有人，林绘坐到一侧窗边，封祈找了个合适位置坐下后转身，一头枕着林绘的腿，躺下了。
　　“这样就看得到了。”
　　第一次用这种角度看对方，两人都笑了。林绘伸手揉揉封祈的发，“真的完全不一样。这么看来，你像是外国人。”
　　“是不是太扎眼了？要不把头发全染黑？”
　　林绘偏着头，在心里掂量，“那样在人群里就不显眼，当然好……可是定期染黑对你来说很麻烦吧？而且染发剂对身体不好……还是算了，封祈本来就是棕头发。”
　　纠结过后得到结论，林绘松口气，笑开了。封祈仰着脸看她低头对自己笑，头上是她有节奏般抚摩的手，“干脆剃光怎么样？”
　　“……噗～”林绘很不客气，“光想到就很好笑好不好！”
　　“戴发套呢？”
　　“冬天天冷的时候再考虑吧。”林绘看看从他发丝中收回的手；呃、有些潮潮的。
　　封祈撇撇嘴，合眼想休息下，有人就爱闹场干扰：“我还说是谁躺这最后臭显摆腿长嘞！你占我老姐便宜！？”
　　林陇突然从某个角落蹿出，扑出双手把封祈揪起要揍；林绘拦住他，“我在看他头发啦，棕色的诶！”
　　林陇看看老姐，又看看封祈；忍不住吼林绘：“你第一天认识这小子啊？他不从小就是棕头发！？”
　　“话是这么说啦，”林绘细想了想，封祈的眼睛也是深棕色的嘞；“平时都没注意嘛，今天想起来就看一看。”
　　“切，少见多怪！”林陇“嗤”一句，松开手，随意地坐下；瞬间占了一人半的位置。
　　“不过你怎么会在这站上车？”林绘歪过头，越过封祈问林陇；敏锐地发觉后者的表情不自然了。
　　一直在旁耍自闭的封祈蓦然开口，“他送女朋友。”
　　“要你多嘴！”林陇凶恶地张口要撕他！
　　封祈挑挑眉，“帮你忙，把话说完而已。”
　　林绘在旁捂嘴笑不停；林陇转而朝她张开血盆大口！“别笑！”
　　“阿陇有女朋友！知道今天我们同学说什么？说我有个熊一样的弟弟！没想到这样的弟弟有女朋友了！”
　　“靠！老女人没审美！我这样的才够ｍａｎ好吧！？阿祈这种麻杆儿瘦的有什么用？风来了连风向标都架不住！”
　　封祈斜眼乜他，还是闲凉的口气，“我架风向标干什么？风来了我跑得比熊快就好。”
　　“嗷～！”林陇最恨；队上练跑他俩永远是一头一尾，还是只超大的尾巴。
　　以前都没发现，原来封祈也会挤兑人。林绘敛笑，打趣老弟。“难怪最近都看不到你人。”
　　“嘁～有什么好看的？反正你们少我一个不嫌少，多我一个嫌太多！”
　　林绘噘嘴叫屈，“我哪有！”怎么说都是自己弟弟；她从来没有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