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半落时》栖湖公子

8、夜色

　　她微微一愣，脑子里还在思考着是迎上去还是避开他，他已经在距离她几步之遥处立住。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夜色很美。”她脱口说道。
　　“是的。”他淡淡应道，继续往前走着，经过她时，忽而侧转身子对她说：“我刚被他们灌了很多酒，正想吹吹风，醒醒酒。不知乔大夫愿意一起再走走？”
　　她啊了一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走了几步，看她愣在原地，回过头看着她，眸光深邃。他的姿势是在等她跟上。她一咬牙，决定跟上去。
　　这样的邀请似乎合情合理，那些觥筹交错的喧嚣暂时远离，明月寒星照着寂静的园子，幽静的四方里，刚好是他们两个的不期而遇，也算巧合？
　　“当然可以。”依桐微微笑道。
　　两个人并肩拐上湖滨路，再一次将刚才乔依桐走过的路重新走一遍。一个人的风景可以怡然自乐，凭空多了一个人，她的注意力自然不能完全投放在身边的景物上。他走在她的身边，却一言不发。她有些气馁，心里沮丧极了。这哪里是散步？分明是陪一块人造寒铁机械走路，这个人如此冷漠严肃，毫无趣味。她暗自嗟叹，这份憋屈是自找的。她刚才应该坦然拒绝他，譬如说她累了，要休息去了等等，类似的借口完全可以冠冕堂皇摆出来拒绝他。她为什么鬼使神差要答应和他一起走走啊，分明是自讨苦吃，没事找事做。她抬头看天空，无聊地数星星，还有在心里不断数落身边这块寒冰。
　　“你在一院工作？”她正闷闷不乐时，他突然开口问道，上次若兰替他们介绍时已经说过她的职业及单位，他这样问，似是挑起话题，很寻常的语气，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是的。”她决定以静制动，他的变化超出她的判断，她以为他会一直冷漠到底，刚才邀请她一起走走纯属客套话，是她自己不自量力竟然真跟过来。他竟然主动问话，她一时判定不了形势。
　　“来A市两年了？”他淡然问道。
　　她眉毛一挑，略微惊讶。他似乎很了解她的事？随即一想，或许是段伟或陈若兰跟他说起过她的事吧，也不足为奇。她仓促地嗯了声。
　　“还习惯吗？”他继续问道，语气里夹着几分随常，无端亲切几分。
　　“还好，A市的人很好。”她笑着回答，努力放松情绪。
　　“是吗？”他停下来，眼神落在她的脸上，凝视着她，带有审读的意味。她被他盯得有些局促不安。“不打算回苏州吗？”他慢悠悠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她愣了愣，苏州这个名词总能自然而然从他嘴里一而再说出。这样的夜晚，无疑又是触及一种伤感。她抬头看着青灰色的夜空，月光清寒，乡关何在？她低下头，慢慢走着，心情一点一点沉下去。冬天又到了，一个人过着独在他乡为异客的生活，要说是很快乐的，那无疑带着几分自欺欺人的心理。她低着头继续走路。
　　“你知道吗？其实我们之间还是有一定的缘分。”他看出她的情绪开始变化，跟在她的身边，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啊？”她听到缘分二字，稍稍震惊，迅速抬头看着身边的他。但见他神情泰然自若，漆黑眸光，清峻面色，高大的身影，在夜色里，一一映入她疑惑的瞳眸里，未露丝毫玩笑之嫌疑。她和他也只能算几面之缘，何来所谓的一定的缘分？
　　他兀然说出这句话，自然也料到乔依桐略微激烈的反应。补上一句：“其实我早就认识你。”
　　她更加惊讶不已。“是段伟告诉你的吧。”
　　“算是。”他无声笑了笑，可惜她太紧张，一直关注自己的心情，未曾看见他这难得一笑。“有些事说来也巧。乔大夫，能够认识你，是一种幸运。”他停住脚步，立在她身边，眸光幽深。
　　“你今天喝了很多酒啊。”她避开他灼然目光，讷讷说道。心里一直在琢磨段伟什么时候跟他说起过她呢？他不是一直在国外吗？或许是他们之间兄弟情深，无话不说吧。她和若兰是好友，朱皓峰早先听过她的名字也是很正常的事，这大概就是他所说的一定的缘分吧。她这样安慰自己的好奇心。
　　“都是老同学，没有办法，图个痛快尽兴罢了。”他略显疲惫地回答她的话。“段伟今天肯定要挨骂，被喝趴了。”
　　“若兰其实心肠很软，嘴里说说，心里会心疼死的。”依桐笑着解释。“倒是你，今天的酒你肯定喝的最多，我看你眉毛都没皱一下，竟然能喝这么多酒，挺佩服的。”
　　他被依桐的话逗乐了，停下脚步，看着她。“酒量是练出来的。我看你那天也喝得蛮多的。“
　　一提那事，依桐脸色微窘。“那天和朋友一起去吃饭，场面太喧闹，被迫喝的。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酒的滋味，说白了，是自讨苦吃。”
　　“女孩子还是少喝为好。”他低头凝视着她，距离近，他呼吸里散发的酒意散开来。他这话明显是说给她听的，这是第二次对她说这话的，第一次见面，他离开时就说了这句话的。两个人暂时无语，沿着湖畔安静走着。
　　“桂花好香。”朱皓峰驻足，四处寻去。路边栽了几株桂花树，夜色昏暗，花粒看不清，但香气是无遮无拦的，在风里自由畅通。
　　“正是，我刚才已经独自享受许久。”依桐说道。
　　“我家院子里栽了桂花树，正对着我的窗户，可惜这些年一直很少在家，那些桂花气息似乎很难享受到了。”朱皓峰叹道。
　　“朱总一直在国外生活吗？”依桐认真问道。
　　他停下来，望着她。“莫叫我朱总，喊我朱皓峰吧。”
　　“不可以的。”依桐小声抗议。
　　“为什么不可以？”他往前跨一步，靠近她，她闻见他的体息和阵阵酒意，心口一紧，呼吸滞纳。
　　她低头不语。他安静看着她，娉婷玉立，姿态婀娜，白色风衣微微敞开，里面是紫罗兰紧身细绒毛衣，领口微开，露出美丽锁骨。这是刚才在灯光下已经注意到的风景。她穿得不多，冷风一吹，他看见她身子微微颤抖。两个人继续往前走，一时无语。
　　转过那一丛桂花树，是一个开阔的草地，一阵强风吹过，依桐着实打个冷颤。朱皓峰回过头看她，突然他脱下黑色风衣，披在她身上。
　　“我不需要的。”她赶紧拒绝。
　　“披上！”他伸出手按住她的手腕，语气简短急促，带有坚定的命令式的，不容人拒绝。“夜里风大，当心着凉。”
　　“你给我穿，你也会着凉的。”她坚持脱下他的外衣。他却转身径直往前走。
　　“你放心，这点小风，奈何不了我的。”他淡淡说道。
　　他态度坚决，语气里总包含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成分。依桐只好披上。
　　“你和若兰是高中同学？”
　　“是的。”
　　“你和她性格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觉得我们俩挺投缘的。”她对他的话感兴趣。
　　“她活泼，略带泼辣。你不同，你含蓄隐忍，外柔内刚，性子不易外露。”朱皓峰简洁概括。
　　依桐对他的洞察力震住了。立在原地，发了会呆。他回过头来，静静看着她。她避开他灼然目光，视觉投向湖里。夜里的湖面残荷擎立，淡霭生逸。
　　“听若兰说，朱总这一次回国只是办事，不久又会出国？”依桐随意找个话题，转移瞬间的暧昧流溢。
　　“或许是，或许不是。”朱皓沉默了一会，半晌答道。
　　“什么意思？”依桐迷惑地看着他。
　　他也不回答了，眼神落在她脸上。清淡的月色照过来，她看见他沉毅的眉宇和深黝的黑眸，坚硬的下巴微微低垂，肩膀宽厚有型，给人无形的压力气场。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催他回去继续喝酒的。“这帮兔崽子，今天没有放倒我，绝对不会罢休的。”他淡淡调侃道，语气略带自嘲。
　　他把手机塞回兜里，转身准备回去。“我先送你回房休息去，走了这么久，吹了这多风，也该早点休息的。”他淡淡地对她说，语气恢复惯有的清疏。
　　“你不要喝太多的酒，伤身子的。”她忍不住劝道。
　　他回头静静看着她，一语不发，半晌，才说道：“谢谢你的关心。可今天这酒我是没办法躲避的，没事的，大不了一醉方休。已经喝趴好几个了，我出来散步，也醒了很多酒。走吧，这里风大，别凉着。”
　　依桐伸手去取外衣，想还给他。他伸手按住，顺手拉着她的手往前走着，自然而然的事般，未曾征求许可，未曾商量，就是这么一个随意的动作。依桐一时间忘记拒绝他，任其牵着手走着。周遭静谧，清风明月，凉风拂面，此情此景，陌生里夹着些许悸动。他的存在自成一种特殊的气场，容易震慑人心，气度独特。
　　一直快到楼房附近，他才松开她的手。她把外衣还给他，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局促不安看着他，他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姿势，安静，温和，凝视着她。不言不语，只静。无数心动。
　　她快速离去，他往餐厅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