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花半落时》栖湖公子

4、雨夜护送

　　散场的时候，李凯明看见乔依桐的车子拿去修了，坚持要送她回去。
　　乔依桐委婉拒绝，说自己打的回去。那边段伟发话：“你家在城北，我住在城东，都不顺路，皓峰替我们送送依桐，你们同一个方向，刚好顺路。依桐住在城西宜家花园小区，离你不远的。”
　　朱皓峰看似严肃淡漠，这回倒不含糊，毫不犹豫接下话来。“好的，我一定替你把美女安全护送到家。”
　　这样的场合，都是熟人，乔依桐再拒绝就显得不近人情了。于是乎，几辆车，各个方向，在夜色里，就此分开。
　　十月底的天气，说冷就冷起来，偏又下着雨，其实打车也不方便的。乔依桐安慰着自己略微惴惴不安的心情，心安理得坐进朱皓峰的车子。
　　朱皓峰出门的时候穿上了挂在衣架上的黑色风衣，一进车里，他把风衣脱了放在后座。他穿的西装是手工做的，做工很精致讲究，一看就是价格匪浅的那种档次。这是一部线条简练的黑色奥迪，车里的装备高档且舒适。坐垫是米白色的，乔依桐看看自己身上不是很干净的衣着，倒有些不好意思一屁股坐下去。朱皓峰在一边礼貌地替她开门，她没有太多做自我反省的时间。于是人就这样弯腰坐进去了，自然而然的动作。
　　上了车，各自系好安全带，朱皓峰启动车子，顺手打开音乐。是莎拉布莱曼的《Scarborough Fair》，很幽婉的女声，唱得悱恻缠绵，柔情动人，给人很怀旧的触动。
　　乔依桐也很乖顺，不说话，只专注听音乐。窗外的雨夜很迷离，乔依桐看着刮雨器卖力地划过玻璃，路边花坛里的菊花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憔悴而单薄。高大的香樟树愈发沉郁清幽，在迷茫晦涩的夜里静默地伫立，任凭枝叶摇晃。夜里看不清这座城市的身躯，那些高楼和霓虹灯躲在寒雨里默立，夜里也舍不得睡去，四面八方林立着，那些灯光从各个缝隙泄露着，严守光阴的秘密。流离失所也好，素年锦时也罢，在这样怀旧的音乐里，一一安静下来。时光总会随着季节的变更适可划着戛然而止的休止符。有的人，有的事，过去就已是过去，不必翻阅。她看着窗外，眼帘低垂。
　　若不是雨天，乔依桐很想打开窗户，让夜里的植物气息飘进来。这样的夜晚，有些怪异。低头沉思，却又无从寻解，于是她放弃苦思冥想。顺其自然一向是她得过且过的最好的精神安慰。生活已然如此，你还能怎样？不如这样，默然不语，但看风景，留得一份怡然在心口，即使是一个人的风景，也有着丰盛独立的姿态，与尘世相看。
　　朱皓峰一路沉默寡言，只开车，不主动说话。乔依桐侧头偷偷瞥了她一眼。外面的灯光偶尔照进来，他的脸忽明忽暗，轮廓清楚，人前严峻，略呈威严和疏离。这个时候，他的面色稍显清缓，眉目温和几分。即使面目依旧清淡，狭小的车室内，也只有两个人的呼吸交错流过。
　　想起上次撞见的尴尬，她不由地主动说了句：“那天不好意思，喝多了，撞到你。”
　　“我还以为你记不起来了呢。”他迅速瞥了她一眼，然后正眸前方，淡淡应道。
　　“怎会？”依桐面色羞窘。
　　“你在一院工作？”朱皓似是疑问，也似是承接话题，很寻常的语气。这一问已是主动放弃戒严和隔离，随意间让气氛清和起来。
　　“是的。”她老实答道，毫不欺瞒。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瞬间归复沉默，似是陷入沉思。她与他初识，自然窥探不了他丰富深藏的内心。她不安地抬头，侧身看他。他回她清然一眸，而后他轻声问她。“乔大夫不是本市人吧。”
　　“是的，你看得出？”她咬着薄唇，颤颤问道，语气里，不由自主流露几分惶然和委屈。这一种心情自是自己的私密所在，旁人无法触及。
　　苏州，一个掐入骨血的名词，自是一个熟悉得让人不敢忘却的地方。因为，它是她的故乡。很久以来，她小心翼翼收藏它保管它，适时温习，适时翻晒，只为来日好准确无误地寻得归去的路。他这样一个简单随常的问题，擦过清浅的雨夜，在她裹得严密的心口不经意划出一道缝隙，那些风，那些雨趁机拼命跻身而进。内心冰凉，疼痛，又透着沉重的暖。
　　“听你的声音，你说话的声音挺像吴越一带的，清婉柔绵。”他继续问道。
　　“呵呵，还被你猜中了，我是苏州人。”乔依桐笑了，掩饰好自己瞬间流露的情绪。她在北京念大学，来A市已经两年多了，普通话接近北方人，一般人根本听不出她的口音，没想到这个朱皓峰一语道破。不过她随即一想，他既然知道陈若兰和她是闺蜜，陈若兰是段伟的老婆，他自然可以推测到乔依桐也是苏州人的。
　　“我有个姑姑家在苏州，小时候经常去姑姑家玩，那边的口音听得多，甚至还会说几句，所以一听就感到特别亲切。”朱皓峰见她面有疑惑，直接作出解释。
　　乔依桐暗暗吃惊，原来如此啊，一时顽皮，说道：“真的么？你是段伟的高中同学？”
　　“是的。”
　　“那就是本市人了？”
　　“是的。”
　　“你真会说苏州话？”
　　“会一些。”
　　“说几句来听听？”乔依桐兴致勃勃地追着话题。
　　朱峰皓瞄了她一眼，随口说了句：“倷蛮登样噢。”
　　乔依桐捂嘴笑起来，起先的拘束感少了一些，车里起先清冷的气氛缓和几分。
　　“不过说实话，苏州还真是出美女的地方。”
　　“那是炒作的，世界那么大，美女哪里都有。”
　　“苏州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给人的感觉很特别。娇俏温柔，北方女子体型往往高大了些，缺少这些得天独厚的地域资本。”
　　“怎么个特别法？”乔依桐笑道。
　　“这一生娶个苏州女孩当老婆，死而无憾。”朱皓峰一本正经说道，语气严肃，不似玩笑。可听在乔依桐耳里，却是有几分调侃的味道。
　　她莫名其妙地耳背一热，她装作去看窗外的雨夜，不再搭话。
　　乔依桐想在小区外面的超市里买些日常用品回去，朱皓峰依照她的吩咐在路口停车。外面下着雨，她没有带伞，他顺带将车里的伞塞给她，乔依桐想要拒绝，他淡淡说道：拿着。
　　看似简单二字，从他口里说出来，却有一丝不容抗拒的气势。他的话不多，但给人凛然逼取的压力。她有些招架不住，惶然说了句谢谢，然后两个人分开，各自朝着自己既定的方向而去。
　　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回想着夜里发生的一切。朱皓峰卸下清冷的姿态，以一种温和信赖的姿势与她主动交谈。餐桌上的静谧疏离逐渐剥离，近距离的空间里，她闻见他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和古龙水味道，如香樟、烟草以及水草混合的气息，抵达她的鼻息后，她有瞬间的迷恋。尽管他在用餐时从头至尾没有抽烟，这个时候，她有些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一个有着受过良好教育的男子，整齐的西装，严谨的举止，不肯轻易放下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