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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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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依桐在去上海参加培训之前,去了一趟修理厂,领回她那部旧别克。修理和保养后的别克崭新精神,车身光亮。
她开着它回家,一路上还比较畅通,没有堵车。天没有下雪,但冷彻骨。寒风呼呼刮着。路过花店时,她下去买了一大束马蹄莲带回家。主人出行,馨香守家。冬天的室内,这束花应该不会过早凋零。
一个人生活着,早已习惯用花草植物来陪伴。乔依桐会养几盆室内花,但绝不养宠物。她从小对那些猫呀狗呀有严重的过敏倾向。外婆家养了几只狗,很凶的。她每一次接触到狗毛,皮肤就会严重过敏。外婆为了她,忍痛把那几只狗送人了。外婆念佛,每个月地初一十五要斋戒,她不杀生。小依桐在外公外婆的宠爱下,度过一个相安无事,且自由轻松的童年。
遗弃的孩子性格多数乖张孤僻,可她不是。她从小喜欢笑,嘶哑咧嘴哈哈笑的那种。小时候和小舅舅们一起放牛,和邻居家的阿花姐小毛哥哥一起割猪草,摸虾子,池塘里游泳摸田螺,草垛里打滚捉迷藏。
回到苏州后,饶斯琴很不喜欢她疯疯癫癫的野丫头脾性,硬是对她进行严格整顿,譬如笑不露齿,行走挺立,步子要平稳,不要一蹦三跳,吃东西要细嚼慢咽,不要狼吞虎咽等等。包括喝水,要小口抿,不要咕噜咕噜大口饮。
记忆里有的东西是美好的,有的东西难免有阴影。怎样的回忆终究在心口是一道跨不过去的暗伤。无数次夜里,她会流着眼泪惊起,嘴里不停喊着哥哥二字。高笙的死,已经过去十三年了。他的脸却愈发清晰着,无数次梦里与她纠结不休。悔恨,疼痛,惧怕……种种滋味,扛起流年惊心触目的线索,一任她无助扑打沉浮。
晚上自己做饭,冰箱里还有一些冻肉和蔬菜,她做了个西红柿蛋汤,炒了盘青椒炒肉,再加一盘素炒香芹。将菜放在茶几上,自己坐在小客厅里唯一的沙发上,打开电视,津津有味吃起来。
这是一套单身公寓,一室一厅一厨一卫,没有刻意地分墙,多半是以酒柜或壁柜相隔,空间立体感很强,装修简单又大方。看完半个小时的新闻联播,一个人的晚餐也就结束了。关了电视,起身收拾茶几,顺带开了音响,听一段昆剧懒画眉,张继青的经典唱腔。从小对昆剧耳濡目染,夸张一点说,乔依桐可以唱出好几段有模有样模仿逼真的唱腔。
乡关在何处?苏州,苏州,她在心口轻念着,瞬间心口疼痛起来。水池上方挂了面镜子,望过去,看见自己那张素面,淡眉淡容,难掩憔悴。她想着自己已经两年多没有回去了。回来后陪若兰回苏州,她已暗下决心。
上个月父亲高剑锋打来电话,问起她春节会回去过年吗?父亲说如果她愿意回来,他便回苏州陪她过年。乔依桐听着父亲温暖的话,心里忍不住疼痛,当时就回了他不一定三字,只说院里工作忙,到时再说,回去的可能性比较少的。
16岁那年考上大学,一个人去了北京,之后回了几次苏州?似乎寥寥无几,印象都很模糊了。15岁那年喜欢唱昆剧的奶奶过世后,十一年的孤单,似乎已经习惯了。父亲偶尔会打电话给她,以前询问学习,现在询问工作情况,顺带也问起她的个人问题。父亲说英姨想给她介绍对象,条件很好。她婉言拒绝。她和汤建林的婚事父亲是知道的,后来婚变父亲也知道。他抽空赶到A市看过她,并坚持要她回苏州工作,或者跟他去他工作的城市,他好照顾她。她没有答应。苏州没有一个亲人了,A市好歹有个陈若兰,还有生母饶斯琴,不是吗?有时候,亲人不一定亲,半路相遇的朋友却是肝胆相照。
饶斯琴一贯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乔依桐情感上受打击那会,饶斯琴忽然决定对她好。这套房子是母亲饶斯琴买下的,饶斯琴不和她一起住,她经常全国各地乱跑,生意很忙的样子。她没有对外公开她和乔依桐的母女关系,很多人以为乔依桐在此无亲无靠,根部不知道她生母也在此地。连赵子扬都不知道。乔依桐从不跟外人提及家人,赵子扬母亲谈及他们婚嫁时,乔依桐只说和母亲通过电话,母亲答应这桩婚事。
饶斯琴就这样在幕后操纵乔依桐的情感。她对母亲有亏欠,有些事情,她不得不依。她习惯了孤独,习惯了隐忍那些悲伤和难过,习惯了一个人去面对尘事。亲情很寡淡,甚至有些割离。暗夜里,那些记忆会像一条冬眠的小蛇,偶尔顺着温度的变化爬出来狠狠侵蚀她的五脏六肺。如一把利刃,若有若无扎在心口,尖锐十足。
终究是一个人的似水年华,尘殇流离。
她是饶斯琴和高剑锋的意外产物。饶斯琴从来没有打算留她在这个世界上。后来因为她自身身体缘故不得不生下她,却也是决定遗弃她,将她抱给远亲。没想到身子孱弱吃斋念佛的外婆暗地里留下了她。
三年后,饶斯琴从国外回来,没有及时回江西老家。乔依桐五岁那年,高剑锋夫妇一起回到江西,终于发现了意外成长的乔依桐。乔依桐五岁的记忆里,那天家里来了很多人,其中有两个衣着光鲜的大人看见她,目瞠口呆。而那个穿着蓝色羽绒衣的哥哥,一脸惊喜笑着跑过来抱起她,喊着妹妹二字。
乔依桐五岁就上学了,在老家那个乡村小学,年龄在班上最小,成绩却最优秀。外公不厌其烦叫她认字写作文,写毛笔字。念过私塾的外公在当地很有威望,开了家药店,舅舅们帮忙打理。
高剑锋一下子接受了这个饱受委屈的女儿,开始通过关系积极办理手续,那时候,她还是黑人黑户。他将乔依桐带回家中,改名为高依桐。后来他们夫妻离婚后,依桐跟着奶奶住。奶奶死后,她将自己的姓改了奶奶的姓,乔。奶奶对她的疼惜,不亚于外公外婆,也算一种纪念吧。
高笙。比她大五岁的哥哥。她喊他哥哥,他喊她妹妹。六岁那年,她回到苏州新家,高笙欣喜若狂,对这个妹妹疼爱倍加。他坚持带她一起上学,放学后不辞辛苦绕道去她学校接她回去。她十岁那年,高笙初中毕业。那年暑假,高建峰频频出差,饶斯琴的国企单位也不断加班,两个孩子无暇照顾。饶斯琴对乔依桐寄有厚望,暑假要她学钢琴,学跳舞。十五岁的高笙个子很高,有着胜过高剑锋器宇轩昂的容貌。鹤立鸡群,倾向早熟。
他的身边不断有女孩子骚扰,可高笙整天和妹妹一起回家,下了课就跑到妹妹的教室外面等。暑假里妹妹学琴学舞,他练跆拳道和书法。
从小过着寄养生活的乔依桐缺乏和人主动交流的能力。饶斯琴从江西老家将她带回来时,她穿着裙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玩水,赤脚,手臂和裙子脏兮兮的,头发凌乱,扎着横七竖八的小辫子。外公外婆在药店帮忙,舅舅们忙于收割农作物,对她疏于打理。回来后饶斯琴带她买新裙子新鞋子,扎着漂亮的蝴蝶结,像个漂亮的小公主。可乡下野惯了得孩子受不了饶斯琴严格灌输的餐桌礼节和待人接物的礼貌。吃饭的时候不能到处走动,和人说话时要微笑。
乔依桐很多小习惯暴露出来后被饶斯琴认为是恶习,譬如几乎不肯喊她妈妈,依旧喊她阿姨;晚上不刷牙就睡觉;吃东西大口咀嚼,发出的声音很不淑女。她不知道淑女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这个新妈妈比老家的妈妈要凶。而且老是拿高笙哥哥和她比。你看看你哥哥怎么样怎么样。
高笙是乔依桐心目中的英雄,他对她的呵护让她很依恋她。饶斯琴每一次因为她的小差错批评她时,高笙会过来哄她。慢慢的,饶斯琴对她失去了耐心,因为乔依桐性格孤僻,不喜欢说话。有时候饶斯琴拿着新买的玩具哄她,叫一声妈妈,妈妈再给你买裙子。乔依桐看了看玩具,默默走开,气得饶斯琴骂她是没教养的野姑娘。
高剑锋倒并不介意,说孩子长期在乡下生活,缺乏交流和沟通,要给她适当的时间来调教的。性格暴躁的饶斯琴渐渐对乔依桐失去太多的期望。依旧逼着她去练琴,学舞蹈。对她不再好言相教。两个大人经常不在家,只有高笙最亲。
所有的美好定格在十三岁那年的夏天,不再延续,被残忍割裂开来。那一年,高笙因为她,出了车祸。
很多年过去了,乔依桐无法从这个阴影里走出来。午夜无数次惊醒,年少的高笙再也回不来了。那是一种摧残,从心灵上到□□上的摧残。直至今日,那些阴影和伤痛仍旧那么深刻,无法淡化。
亲人的概念逐渐模糊。
很多年后的乔依桐,走在人群里,浑身上下不由自主散发着一种与人格格不入的清冷。
陈若兰总说她太理智了,不够柔媚。翻出衣柜里的衣服,除了牛仔裤就是T恤衫,风衣,或者制服。她不注重服装,也不注重化妆。到了医院里,不管你穿什么衣服,都被白大褂遮掩。所以她对衣服的要求越来越简单,不如陈若兰那么挑剔。
至于化妆,女为悦己者容,而经历了那场让人心灰意冷的情殇后,她再无为他人妆扮的热情。素面朝天,疏离淡漠,这些内容如同注满容器的液体,贯穿她忙碌的生活,倒也不失落,自是心安。
乔依桐依旧是没有张扬,私底下告诉邓国浅几个,婉言谢绝邓国浅提出为她践行的好意,向院里请好公假后,独自飞往上海。
她是难得的轻松,离开医院,整个人如卸装的动车,没了奋进的任务,变得有些慵懒。天冷,衣服自然穿得多些,里面是紧身羊毛衣,外面穿着白色的羽绒衣。头发没有盘起,而是自然散落,呈披肩状态,流露着清然妩媚。
真正美丽的女子是不需雕琢的,乔依桐就属于这类人。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除了疲惫带来的憔悴外,面色自是清丽姣好,让人怦然心动。离开熟悉的环境,步入陌生,她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心情。
每每陈若兰拉她去相亲,她必戴那副黑框眼镜,气得陈若兰跺脚,她却振振有词,她就是要找一个不是因为她的美貌而喜欢她的男人。陈若兰哑口无言。
这就是漂亮女人的资本啊,得瑟吧。陈若兰每每会跟段伟指手画脚牢骚一通,其实语气里充满对好友的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