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锁芙蓉城》易茗君

24、戏成双（2）

　　不久，一道光透过，院长室的门随之打开。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陈院长笑着送左少棠出来：“放心吧，你知道我们医院刚好有医治这种病的专家，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有所好转。况且我和你爹都几十年的交情了，你就不用操心了，专心准备你的婚事去吧！”
　　左少棠伸出手与他握了握：“那就麻烦你了，陈伯伯。”
　　由愤怒聚积的勇气在这一刻烟消云散，颜洁如不知为何却突然有拔腿就跑的冲动，但她刚退了两步，手腕一下便被左少棠擒住了。他一把将颜洁如拉了过去，故意亲昵地握着她的双肩向陈院长介绍道：“陈伯伯，这就是我将过门的妻子，颜洁如。”
　　离得他如此近，颜洁如更是如芒在脊扎得生疼，想要挣脱他的掌握时，双肩处突然一痛，想左少棠力道竟是大得惊人，令她半点也动弹不得！
　　陈院长用手扶了扶眼镜，满怀善意地从镜片后打量着这个局促不安的姑娘，见她眉清目秀，双颊泛红，以为是新嫁娘娇羞之态，便乐呵呵地冲她一笑：“啊，很好很好！我本来还以为依你的性子不会这么快结婚，原来是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这就难怪了。颜姑娘，我这个世侄可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顽劣了些，可人本性不错，以后你们夫妻两可要相互扶持，好好过日子啊！哈哈！”
　　孰知现在颜洁如正与左少棠暗中较劲，伸手到他腰处猛掐，希望他能知痛放手。左少棠吃痛，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放心吧陈伯伯，你知道我向来最会怜香惜玉了。那我们现在先去看看我未来岳母，否则她不放心呢！”说着作出情深款款的姿态向颜洁如面上凑近，吓得她也顾不得手下动作本能地往后一缩。
　　他们这些小动作看在陈院长眼里，却是情侣间的打情骂俏，于是连连笑道：“好，好，你们去罢！”
　　两人拉扯间来到楼下花园里，颜洁如使劲挣扎了几下，冷冷地命令道：“放手！”
　　左少棠也毫不犹豫地甩开她，不复刚才在陈院长面前的一往情深，转而恢复他那风流模样，将两手抱在胸前：“看不出来你力气还真不小，下手也够狠的！”他估计自己腰部现在可能已经淤青了。
　　颜洁如不理会他的讽刺，深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这么做？”
　　“帮未来的岳母找一个环境好点的地方治病，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左少棠说得理所当然。
　　他刚刚一口一个“未过门的妻子”、“未来岳母”已是令颜洁如气不打一处来，以前倒未看出来他竟是如此厚颜，当着陈院长的面不好发作，现在却已是出离地愤怒了：“左少棠，我不知道你玩的是什么把戏，但是我告诉你，不管你爹再有权再有钱也好，也不能拿这些肮脏的东西来侮辱人！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原谅你对我做过的事！”她怕再回想起那日的情形，狠忍了眼眶中的泪转身就要走。
　　她的神情立即让左少棠想起那日方君秋说话的样子，在她们面前，自己好像除了仰仗父辈的金钱与权力便一无是处，无论做什么都不值一提，多年的骄傲被这两个女人连续击溃，眼底阴云顿生，冷冷威胁道：“就这么走了，连你爹娘的死活也不管？”
　　果然颜洁如脚下一滞：“他们在哪儿？”
　　左少棠怏怏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幢三层排楼：“医生刚才给你娘做过检查，她的肺病已经很严重了，如果不接受好的治疗的话，恐怕命不久矣。你要带她走我不反对，反正你没嫁给我，我也不必为她披麻戴孝！”
　　颜洁如愤恨地瞪着他，却又说不出半句来反驳。他说的没错，娘的病再拖不得几日了，左少棠有这个能力让她得到好的照顾。
　　左少棠见她低垂着头，两扇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刚才强悍的气焰消失不见，单薄的身躯显得有些楚楚可怜，他不由有些胜利般的喜悦，便又朝她迈近一步，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果你乖乖地嫁给我，做了左家的大少奶奶，那些你所憎恶的金钱和权力便可以帮你保住你娘的命。”
　　他是故意的！颜洁如瞬间明白过来，自己越是不屑，他便硬要自己低头，不单要向他低头，而且要向她所不屑的东西低头——这便是现实的嘲讽，人纵有一身傲骨却也经不志现实轻轻的一压！半晌，她缓缓抬起头，眼中那股倔强不再，有一丝认命般的妥协：“我从未要求你负过什么责任，对你来说应该是件好事，我不明白你为何非要我嫁给你？”
　　为什么？为了与他那个军阀的老子作对？还是为了在方芷秋面前的那番话？亦或是为了平复心底的那些歉疚？其实有些事连他自己也未想明白便作了决定。左少棠掩饰着自己也理不清的思绪，嘴角笑容不变：“我也不明白这城中不知道有多少名门望族的小姐盼着嫁进左家，为何偏偏你就算发生了那种事情却还是不肯嫁给我？我记得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份时，我们也很聊得来，看起来并没有那么令你厌恶。”
　　颜洁如静静地看着他，那种盛气凌人、狂妄自大的姿态令她懒于辩驳。如他般高高在上，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件事对自己造成的伤害有多大。她别过脸去：“带我去见我爹娘。”
　　左少棠将她送到病房外就走了，颜洁如自己推门进去，只见郑秀兰安静地躺在宽敞整洁的房间里正睡着，很久没见她睡得如此安稳过，于是一颗心真正算放了下来。
　　颜有祥正在桌边整理东西，听到有人推门，转过头来见是她，脸上的喜色溢于言表。
　　“娘好些了？”颜洁如轻手轻脚地走到病床边，帮郑秀兰掖了掖被角。
　　“吃了药，打了针，难得能睡得这么沉。”颜有祥走过来，有些为难地看了颜洁如一眼，但还是道，“多亏了左少爷，你娘才能住进这么好的病房，听说左少爷特意吩咐的。”
　　颜洁如抬头，定定地看着颜有祥额头上层层的皱纹，那些皱纹此时终于有些平复了。想起这些年双亲吃的苦，她第一次开始认真地思考自己的屈从或许是对的？
　　在她的眼光下，颜有祥对于自己的妥协也有些惭愧，他不好意思地抬抬手中的水壶：“你在这里陪你娘一会儿，我去给打些水来。”
　　床头吊着的盐水顺着透明的管子一滴一滴往下滴着，透过的时间，发生过的事，再不能回头。
　　当左少棠听到颜洁如同意婚事时，并没有觉得意外，反而有些淡淡的失望。他家那老头子说得果真没错，有权有钱，便没有办不到的事，即便对着方君秋和颜洁如这样自命清高的人，同样管用！这世上还真有值得他一心对待的女子？
　　此时天色将暗，河边的景物灰黄一片，这是颜洁如在一天中最讨厌的时辰。这样的天色令人容易消极，容易疲倦，反倒不如透黑了来得爽快。
　　说了该说的话，她也不再作任何停留，一个人沿着河边的石堤走。古人说得没错，伤春悲秋，当河边带着湿气的微风吹来，她的心里也不免连带着泛起一些湿润的愁绪。
　　左少棠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萧条单薄的背影，眼光渐渐变得柔和，几许怜惜不期然涌上心头，于是赶上几步，声音不免放轻：“我送你回去。”
　　两人不说话，便一直这么走着，直到颜洁如不知为何突然停下脚步。左少棠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只见就在他们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人，也正定定看着他们。
　　十几天不见，秦耀华憔悴了很多，颜洁如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在乎了，却不想突然相见时，心里还有着淡淡的痛。她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头上别着的那枚发夹，将它摘下来紧紧攥在手心里。
　　左少棠突然就明白了，原来这个人就是与颜洁如退婚的那个所谓的“未婚夫”？想必那枚发夹也是他赠送的订情信物吧？他心里一阵冷笑，对于这种自私的人他是瞧不上的。于是他伸手搂了颜洁如的肩，颜洁如愕然地看向他，却正好投入他那无比温暖的笑容中。
　　“你干什么？”颜洁如不自在地想侧身避过。
　　左少棠的手却搂得更紧了，他俯下身子在颜洁如的耳边轻声道：“如果不想在他面前太难堪的话，最好听我的。”颜洁如的身体僵了僵，他竟然是在帮自己解围？
　　秦耀华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眼光快速在他们身上滑过之后，立即快步离去。看着他那有些厌弃的神情，颜洁如狠咬了嘴角，一口气呼出，身子便支撑不住地软了软，而旁边左少棠坚实的胸膛便成了她的依靠。
　　这种依靠会是一生的么？沉重的疲惫感突然袭来，她撑得太久了，只此一次，放任自己滑入安全的黑暗中。柔软的发丝在左少棠额下滑过，搂着怀中馨香柔软的身子，左少棠竟觉得莫名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