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戀 第一部》晝月

1、命中注定

　　風從來沒有吹的那麼冽過，樹咻咻的狂撞，大地好像冷的在翻滾。她抓緊毛衣，急急的要穿過這條狹窄的小巷。前面斷了根腳的破木椅「砰啷」一聲倒了，幾張破報紙淹在灘灘污水裡，還和著一種難聞的腥臭味。木條、鏽鐵釘隨地散落，狼狽的隨著強風搖搖晃晃。若不是趕著去給那小鬼「課業輔導」，她也不會冒險穿越這條廢棄巷。她也不會看見那溶在漆黑屋簷下小小的身子。
　　是一陣突然而奇異的風，柔柔的吹過她的髮絲。她瞬間有一種被催眠的錯覺。就這樣懵懵的抬起頭---她的視線在凹陷的鐵皮板和被吐上檳榔汁的破布之後觸及他黑泑泑的瞳孔。
　　有個小孩子啊！
　　她半信半疑的屏住氣，兩腿卻停下了。她來回看了看這條雜亂的巷子，有潑灑、打鬥、破壞的各種痕跡，她的心頭抽的更緊了。
　　「喂！」她試著對裡頭叫喊。四周除了肆虐的冷風，寂靜無聲。

　　她翻尋著，幾十台燒毀的機車幾乎堵住了可以鑽進去的路口。屋簷那一端陰暗的幾乎看不到任何東西。
　　「有人嗎？」她小心翼翼的叫到。然後攀上一台完全焚毀的機車上，往裡頭探去。
　　她的眼睛瞬間因驚嚇撐大。

　　那是一個捲縮的小男孩，兩手抓著散落在地上像是餿水的東西。

　　她從機車上摔了下來，抓起背袋立刻慌亂的跑出巷子。她一直跑、一直跑，剛剛那恐怖的景象不停的在她腦中盤旋。那是一個小孩嗎？她的心碰碰狂跳。直到看見那斑駁不堪的木門，她立刻衝了進去。

　　「幹嘛了啊？」
　　季子烈莫名其妙的瞪著她。他跪坐在地板上，擦著那根破爛的撞球桿。
　　她愣愣的看著他。
　　「怎樣了啦？妳被誰追？」
　　「子烈，我剛剛…看到…」她顫顫的將事情告訴他。

　　「走啊！」他出乎她意料的直率，拉著她就往門外走。
　　「去哪裡啊？你的作業…」
　　「走啦！」

　　她瞥見他單薄的校服，鬆垮邋遢的短褲下幾乎纖細的雙腿，不禁憐惜的生氣。
　　「你會不會冷哪？」她咬著唇輕問。
　　「沒事啦，我是用鐵做的。」他還是開朗的笑笑。她知道他沒錢買制服，卻寧願倔強的天天吹風，也不肯讓她幫他。
　　「季子烈，你吃飯了沒？」她看了看錶，又抬頭望向他。
　　「我不餓。幹嘛？妳想吃喔，我只剩五塊錢了耶。」
　　每次她問起他，他總是會刻意迴避。在學校，他也像個正常人一樣。他的事，只有她知道。
　　他們走到了巷子，怪異的陰冷讓她打了一個寒噤。
　　「在哪裡？」他問。
　　她指了指那排快被強風吹成灰的燒焦機車。想到剛才的情景，她忍不住縮了一下肩膀。
　　「很暗耶。」他俐落的蹬上一台歪曲變形的機車，然後爬上臺座。她在後頭著急的探頭。直到他骨塊似的腳踝和漆黑寬大的球鞋也消失在屋簷下。
　　「季子烈，---季子烈！」
　　她不安的喊叫，但風幾乎把她的聲音吹散了，低溫讓她的臉頰微微刺痛發麻。天比剛才還暗，風也更大了。但除了狂吼的風聲，四周竟真的寂寥的詭異。
　　「季子烈！」她往裡頭喊著。
　　「進來，小松。」
　　她聽見他短促模糊的話，然後看到一隻手從那一頭伸了過來。
　　「啊？」
　　她費力的爬上機車，抓住那隻手，搖搖晃晃的從焦黑的機車座墊上站起來。她顫抖的跨向前頭，抓緊裙子，然後又緩慢的找到支撐點。季子烈則抱住她的身體。但在她睜眼看到那個蹲在地上的小孩，她立刻嚇的崩潰的大叫。

　　那小孩穿著一件破爛的黑色披風，瘦削結實卻滿是鞭傷的上半身裸露，黑色的短褲遮住膝蓋，露出下面骨瘦如柴的腿，赤著的腳也滿是割口。他的雙手抓著稀爛的食物往嘴裡塞。

　　她拉了拉季子烈，他卻並沒怎麼驚訝。只是靜靜的看著眼前枯瘦的小孩。

　　「喂…你為什麼…會在這裡？」她努力友善的吐出一點話，卻突然看到那小孩身旁又髒又扁的書包。
　　「季子烈…他是我們學校的耶。」她又倒抽一口氣。

　　那跪著的孩子突然停下，他舔了舔手指，緩緩的抬起頭。骯髒的棒球帽、稀疏露出的黃色頭髮，還有那雙極其陰沉銳利的大眼。沉沉的射出令人發寒的憤怒。
　　「快走。」那小孩用沙啞的聲音吼到。

　　「你是誰？幹嘛在這裡？」
　　季子烈直截了當的問，那小孩卻毫無反應，仍舊用那雙恐怖的眼睛瞪著他們。

　　「怎麼辦？」她又拉了拉季子烈，小聲問。
　　「我哪知道啊…帶他走吧。」他聳聳肩，對眼前這個瘦的不成人形的孩子有點顧慮。
　　「不行，要是他爸媽找他怎麼辦？」
　　「這個樣子像是有爸媽嗎？」他沒好氣的低聲罵到。又看了看那滿手都是菜渣的小孩繼續低著頭舔食物。

　　她忍不住扶起那小孩，擦掉他手上的食物。
　　「別吃這個，會生病。」她難過的握著那孩子的手，又放開。眼淚已經在眼眶中打轉。
　　「幹！」季子烈突然用力搥了一下地板，又大吼一聲：「幹！」
　　「走開！」那孩子又陰冷的吼。
　　「有人來了，子烈，有人！」她拉住他的袖子，把他拖向簷角。
　　然後是一陣玻璃碎裂的聲音，她注意到那孩子突然乖桀的將背脊靠向牆，小小的胸膛不停的起伏。然後又是一陣巨大的撞擊聲，最角落的機車突然翻倒了過去。唰唰的風猛烈的灌了進來，一個彪形大漢也搖搖晃晃的走進來，他滿臉橫肉，臉上好像長著一條蜈蚣似的粗疤。
　　「媽的，老子今天從沒這麼衰過…幹你賤娘的…酒呢！？」
　　那個男人滿臉通紅，身上只穿著一件汙汗衫，碩大的肌肉和體毛展露無遺。他醉的一面大叫，一面唏哩嘩啦的嘔吐。
　　「喔！小雜種！幹…」那男人歪扭的走到小孩面前，用力的踢了他一腳。
　　然後把他拎起來，朝他臉上吐了口口水。小孩幾乎沒有反抗，只是不停的發抖，在半空中看起來更瘦小的可憐。

　　「…走，救他，小松。我一衝出去，妳就趕快翻過機車跑。」在後頭的季子烈捲起袖子，飛快的說。
　　「子烈，那個人比熊還壯耶。」她渾身發抖的抓住他。
　　「試試看囉！否則要我看著那小鬼被打死，做不到。」她看到，他的嘴唇蒼白的抽動。
　　她抿抿唇，用力的點了點頭。
　　「小心哪，子烈！」
　　就在那男人揮起拳頭，季子烈衝跳了上去，緊緊盤住那隻粗手臂。然後用全身的力氣踢向男人醜陋的鼻子。她則一面拼命的爬上機車，一面擔心的不停回頭叫喊。那男人瘋癲的吼罵出一串髒話，用力一甩，就要把掛在手臂上的兩個小孩重摔在地上。他沒有遲疑，立刻在空中抓住那孩子。直接飛滾過一排機車。
　　「季子烈…你沒事吧！？」她害怕的喘氣，在心裡拼命祈求那男人千萬不要追出來。
　　「應該啦，呼。」他撥開頭髮，也是不停的喘氣。
　　「喂，快跑喔。」那孩子突然平靜的對著他們說，竟然露出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笑容。那雙眼在帽簷的陰影下更顯得邪氣。
　　「小子，…我們得帶你走…說吧，現在，該走哪裡？」他不客氣的吼到。
　　那孩子伸出乾瘦的手臂，遙遙一指。
　　「好吧，你跑的動嗎？」季子烈滿臉不悅的站起來。她忽然覺得，他們有一種難以言諭的相斥，一種似乎是與生俱來的敵對。
　　那孩子用一種很奇怪的表情點了點頭，連她都覺得渾身不舒服。更讓她無法相信的是，那孩子傷痕累累、瘦的見骨的腳，竟然可以穩穩的站起來。
　　「快走了。」她趕緊催促，季子烈才回過恨恨的目光。跟著那奇異的小孩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