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狐禅》文霭

3、海灯夜

　　野狐提灯，半斗禅。夜凉时泛起，只是那片海灯般的幽幽桂香。仅此而已。
　　从孩提时起，一直延续到无穷无尽的尽头。
　　外面已是一片死寂，那片桂花的香味浓得化不开，是丹桂吧，一定是吧，在这样漆黑一片的夜里，提灯般点亮了我的这份夜色。

　　夜晚，我想漫长不可言。
　　门把手，在漆黑一片的房间。我望向，门把手，那双眼睛一定就会死死地望向我，是在告诉一个孩子，只要打开那扇门之后，他年幼的世界就会完结，等待着他的便是遗弃，绝望以及，以及永无止境的痛苦。门把手，就是开启外面世界的那个连接点。门把手，只要伸手便可触及，但是我知道，在门厅一侧的薄薄的木板后面，那双眼睛一定质问着我，凝视着我，用森森的警告去宣言，或者说是等待着宣言，那世界毁灭的宣言书。一个孩子的手，只是僵僵地停在了那个把手前，外面也许正是夜莺吟唱的世界，隐藏着秘密与漆黑的野兽；也正是孩童们嬉戏的时光，那时星星下的行者许下了一个又一个硬币形的愿望吧。而我，一个孩子，只能，只能停在那扇门前，仿佛那是世界的另一端，因为那双眼睛，在客厅中，在那薄薄的门板后，带着几分烦躁与厌恶的警告的眼睛。
　　我有房间，房间，不太大，也不太小。在黑夜中，我不喜欢开灯，那会吵到夜的主人的。夜晚靠近那扇桌子边开着的窗户，和那些浓浓的桂子的香味，肆无忌惮的冲了进来。浓浓的香味，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外面闪烁的灯火，不是星光那么柔和的东西，我想起来了，我总是画出橙黄色的夜，尽管我知道爸爸会嘲笑这浅薄的想法，我不告诉他，他在客厅呢。我喜欢橙黄色的夜，那是路灯点出的颜色，冷冷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清冷而凄凉，夜被清冷的橘黄色划开，别人眼中的暖色在我这可不是这么回事。我趴在桌上，望着窗外的，漆黑的夜晚，夜晚会说话吧，我想一定会的吧。
　　暖风，却是桂子的熏香，白色的月光敌不过那些橙黄色的仙子们的灯笼。月色下，一切都融合在一起，我只闻到那股浓浓的香味，伴着我静静在一片漆黑中清醒着。
　　白天，我想冗长无尽期。
　　他们不会希望我加入，因为我是那么的软弱，那么的不讨他们喜欢。我会静静的呆在一旁，小伙伴们不会喜欢一个懦弱的男孩，不会喜欢我，所以我一个人也没关系，一定没关系。所以在白天，我会默默不言，我知道，我不会抱怨任何人，嘘，很安静。只是我会静静地想，为什么，生下来就会不同，那为何我还非得来到这个小小的世界。我静静地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走，我不会打扰到他们的，一定不会的。浓浓的桂子的香味，就在这小小的世界里默默蔓延。围墙外面是什么，会是一场冒险吗，一场华丽的马戏，有断臂的大力士，和独眼的女巫，有会场歌的小妖怪，和连体人船长吗？我期待着，也害怕着，或许那外面会有我的朋友吧，呵呵。可是，我什么也不怕，因为有你一直陪着我，我无声的伙伴，我们没有名字的伙伴，别人看不到我也看不到的伙伴。你陪着我，一直陪着我，就什么也不可怕，被他们嘲笑也不可怕，他们不和我玩也不可怕，体育课分组只有我剩下到最后也不可怕，放学他们把我的书包扔到水坑里也不可怕，哈哈，有你在，一定，一定什么都不会可怕，对吧，一定是的！
　　白天，是那么漫长，浓浓的香味，熏得人想要逃到梦的乐园里，在哪里？在哪里？那里一定有仙子陪着我跳舞，有精灵的小苹果与小妖精。浓浓的桂花的香味，我也会想着，那一定开得很美吧。

　　在那天，那条回家的路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我撑起伞，今天也走过那条灰色的两边都是高墙的小巷。嗯，那是什么，一回头，想起来了，我知道了，那会是，那一定是，记忆中的桂花的香味，那一定是的！眼前是一株殷红的丹桂，开得耀眼。这香味，是夜晚，是白天，是那弥漫不散的浓浓回忆。
　　也许就是我无色的朋友，我无声的朋友，我没有名字的朋友。小小的我也会这么想吧，但不知为何我只想看着那株桂树，仿佛它就是整个小小的世界。

　　白色或许是血红最美的情人，在那片殷红的桂子下，白衣的少年笑得很慵懒。面前的男孩看起来很狼狈，小小的书包上泥泞满满，怎么看都是个软弱的小子，一个不讨那些同龄男孩喜欢的“同胞”，是个被同龄人不断捉弄的小家伙。静静看着，只是觉得有那么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一看，那把伞上或许，有一抹天空的余色。

　　我伸出了手，在那一刻，我看到，他对我笑了。
　　夜吹笛，海灯茫茫，野狐提灯，宴会将至。
　　在浓浓的香味里，轮回不会断。一期一会也许真的是永远的回旋。在回忆的幽深山谷，我，我只闻到了那股浓的让我无法释怀的，丹桂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