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星士

6、第 6 章

　　已经说不清楚是第几次的同学会了，陈乐之一大早就接到了纪波的电话，说下午去接他，一起去酒店，原本说定的事情，没想到却因为陈乐之的两个儿子而有了变化。

　　“喂，纪波吗，我是陈乐之。你不要来接我了，我儿子缠着我不放，非要我带他们一起去……你还是要来？那好吧，我在家等你。”

　　十分钟之后，陈乐之的手机又响了起来，纪波听到电话里传来的男孩们的叫嚷声，不由自主就笑了起来。

　　“我上来找你吧，正好见见慕名已久的嫂子和两位霸气小少爷。”

　　挂断了电话之后没几分钟，陈家少爷们就听到了熟悉的门铃声，两个孩子争先恐后的跑去开门，没想到看见的会是从没有见过的陌生叔叔，身为哥哥却怕生的躲到了弟弟的身后，而弟弟则一副要保护哥哥的模样。

　　“你们好，我是你们爸爸的好朋友。”纪波微笑着蹲了下来，用同等高的视线与孩子们对望着。

　　“我们没见过你耶，爸爸爸爸~~~有人找你，我们不认识的叔叔！”

　　纪波当然分不出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在他眼里，这两个孩子毋庸置疑，都很像陈乐之。

　　“别吵，再叫就打你们屁股。”在孩子们的面前，年近三十的陈乐之也表现的童心未泯，不过他并没有忘记纪波的存在，连忙叫着妻子出来招呼。

　　“我不进去了，车还停在下面呢，我和保安说马上就下去的，所以你快点吧。”

　　这句话的对象虽说是陈乐之，纪波的眼睛却盯着他身旁的女子看了片刻，身为没什么大名气却也不算默默无闻的模特儿，陈乐之的妻子有一种微妙的美感，稳重与娇艳并存，大气中有着柔美，是一个第一眼就能让人产生好感的美女。

　　身材也很棒，生完了孩子还能保持如此完美的身材，不愧是专业的模特儿。

　　纪波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说的陈乐之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他的妻子反而大方的说着谢谢，才想把两个孩子领进屋，却听到纪波说着：请等一下。

　　“今天是初六，还在过年里头，没什么见面礼，就给孩子们两个红包吧。”红艳艳的红包在两个男孩的眼前晃动，他们刚想伸手去拿，就被父亲拍了一下手掌，吓得他们捂着手躲到了母亲的身后，胆怯的看着平时从不发火的父亲。

　　“纪波，你又来了，再开这种玩笑，我真的会生气的。”

　　陈乐之瞪着他，目露愠怒，这两个红包就和当年的九百九十九元一样，对他而言，更像是一种负担。

　　从上一回同学会到现在足足一年半的时间过去了，这还是他俩头一次见面，就算纪波是他的好朋友，可平白无故给自己的孩子红包，他不能接受。

　　纪波的手保持着伸出的模样，向来给人无所谓，嘻皮笑脸感觉的他这一次也是一如既往。他耸了耸肩，露出遗憾的表情，转而把红包塞进了陈乐之妻子的手中。

　　“嫂子，我先下去了，你帮我好好安抚他一下，别一会儿他真生气了不肯走，我会被大家骂的。”

　　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纪波转身就离开了，一下子就窜进了电梯里。

　　陈乐之恼怒的看着电梯的指示灯上的数字一格格变小，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

　　车停在停车位上，四扇窗户都关的紧紧地，有一种不透气，像是要把人窒息的感觉。

　　他把头靠在方向盘上，垂下的头发正好遮住了脸孔，闭合的双眼，紧抿的嘴唇，他知道现在的自己，表情一定很僵硬。

　　车内的空气仿佛被抽走了般，呼吸困难，纵使胸膛像平常那样起伏着，偏左的地方却微微抽搐着，这种感觉他早就习惯了，很多年前，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心痛”，全都因为一句话。

　　那个时候他就有了预感，从今往后，这种感觉会始终陪伴着自己，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因为心绞痛而去找父亲了。

　　有一句话说的很对，初恋是没有结果的。

　　还有一句话他也深有体会，初恋是难忘的。

　　他以为会随着时间而逐渐淡忘的事情和感情，确实随着时光的推移而渐渐从记忆中淡化了，可谁又能料到，再见情感的肇事者才发现，原来他以为的忘却只是他强迫自己去逃避而已。

　　喜欢啊爱啊，什么时候产生的，又为什么会持续着，要是能说出个道理就好了，可惜感情本来就是没道理的事情。

　　他不是个性激烈的人，得不到的，与其选择诅咒和破坏，还是送上祝福吧，朋友和仇人不过是一线之隔，能继续做朋友，他就很满足了——如果破坏了那个人的幸福，才是罪大恶极，自己也不会得到幸福的。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里想着，也许是时候该回应男友的心意了。他有权利得到幸福，虽然那种感觉其实并不是“幸福”，可是每一种形式的幸福都是不同的，他人有他人认可的幸福形式，他当然也有自己认为的形式。

　　幸福并不一定和自己最喜欢的人待在一起，天长地久，至少他正尝试着去感受着另一种被爱的感觉。

　　“咚咚”两声，有人在敲车窗，他抬起了头，眼角微微上扬开来。

　　然而，心情又有了新的变化。

　　陈乐之走出了大楼门口之后，很快就找到了停在另一边的纪波的车。说起来纪波归国之后确实混的挺好的。

　　听说在大型外企上班才半年多，就做出了一份令人满意的企划，升职、加薪，相当受到公司高层的重视。房买了，车有了，在他人眼中，他唯一的遗憾就是少了一位娇妻缺了一个天使。

　　出柜这种事情是理所当然却不是不假思索的，在这个对同性恋还相当苛刻的社会，尤其在这个国家里，没有必要给自己树立起无意义的敌人和自惹麻烦，所以纪波似乎没有把自己是同志这件事告诉同事们。

　　有时候网上聊到这个话题，纪波总是打来几个表情符号，明显想要敷衍了事。

　　——别想和我打哈哈，不是我多管闲事，但是你不找女朋友不结婚，你同事迟早会怀疑的，到时候真相瞒不住，你在公司怎么混下去。

　　——那就到时候再说好了，再说了，公司现在很看重我，就算发现我是个GAY又怎么样，BOSS是外国人，八卦说他是个BI，对我总归能宽容些吧，而且我手头至少有三个项目，一年半载是结束不了的，我才不怕被开除（表情）（表情）（表情）

　　——BI？那你不是危险了，说不定他已经看上你了

　　——哈哈（大笑的表情），最好是看上我，这样我就不用拼死拼活的加班，只要进他办公室的时候顺手锁门，就有大把大把的钞票了，太轻松了

　　不是有时候而是经常，纪波的黄色笑话让陈乐之无言以对，只能发过去一个抽打、揍人的表情。

　　隔着屏幕，他怎么可能知道对方是真心的还是开玩笑，要不是开玩笑才打出这种话，他真想好好教训他一顿。不过，两人是见不着面的。

　　陈乐之走了过去，看见的是纪波正低着头靠在方向盘上，不知道是怎样一回事，他担心了起来，不由自主就加快了脚步，手指用力敲了几下车窗之后，坐在封闭的空间中的男人抬起了头，笑着摇下了车窗。

　　“你要是因为刚才的事情生气了，我就不开门了，省得你上了车还要找我麻烦。”

　　“那么点事情，谁会气那么久啊，我又不是朱响明！”听到纪波一提起在楼上擅自给红包的事，陈乐之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一下子就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眼神充满了关切：“你没事吧？你刚不是靠在方向盘上……”

　　“没事没事，我昨晚又加班了，十一点才下班，到家洗完澡都一点了，彻底睡不着了，就看片子去了。倒霉的是，楼上有人装修，老清老早就轰轰轰的把我吵醒了。严重睡眠不足啊我，所以等你的时候就眯一会儿。对了，待会儿你先上去，我去买瓶红牛，省的吃饭的时候精神不振，让他们以为我昨晚太纵欲，有借口嘲笑我了。”

　　说了一串话，纪波顿觉口干舌燥，他从一边拿过一瓶矿泉水，咕噜咕噜就喝掉了半瓶；他还仰着头继续喝，就听见另一边传来了了一声叹息。

　　陈乐之想着现在不说，又没机会说了。

　　“你不要老说这些让人误会的话，你又不是那种高调的人，老是开这种黄色玩笑，他们……”

　　“我知道，普通人会反感会觉得恶心嘛，毕竟我是个同性恋。”

　　纪波擦了擦嘴，似乎一点都不介意陈乐之的那些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不说了，我开车了。你又忘了——保险带，真是的，国人就是缺乏安全意识……”

　　虽说是吐槽，可纪波的表情却是另外一回事。陈乐之侧过头，小心翼翼或者说是偷偷摸摸地看了几眼他的侧脸，到了后来，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路上，他几乎时不时的转头望着身边的人。

　　每一回、每一回的同学会，纵使人越来越少，可是陈乐之和纪波一定会参加，在过去同窗们的眼中，他们和高中时一样，亲密无间，而当初大多数不能接受纪波性向的人这几年也有了变化，因为除了性向，这些年来纪波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还是大家记忆中那个纪波。

　　真正不能接受他的人，早早就不参加这些年的同学会了。

　　这几年下来，年年都有同学会，有时候一年还碰两次面，不外乎就是吃顿晚饭，聊聊最近的生活、工作和八卦。

　　当众人听到从纪波口中说出的：我要去国外定居了。所有人的反应都是同样的大吃一惊。

　　“我男朋友一直叫我过去，正好公司里也有这个意向要我去美国的总公司工作，我想了想还是决定过去了，所以这次大概是我最后一次参加同学会了……我说，你们用不用这么夸张啊，要是有时间，我也会飞过来和你们吃顿饭的嘛，对了~女士们，你们要不要我帮忙做代购啊？……”

　　纪波依然是滔滔不绝地说着。

　　真正说不出话来的人，是陈乐之。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纪波最好的朋友，有什么事一定会比其他人早一步知道，不，比起这种事情，纪波不是应该和自己商量一下吗，至少应该提前知会一声——他猛然记了起来，多年前的纪波就是这样一个独立的人，平时嘻嘻哈哈，玩世不恭，事实上，他从来都是藏起心事，很少让别人知道。

　　他又一次想起了那一句类似告白的话。原本以为两人恢复了正常的友情，自然而然就会忘记那句话了，但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再度闪过那句话。

　　有些事情，他没有勇气去靠近，真相有时候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现在的生活和将来的生活。

　　……失落感藏在心里就好，他尊重好友的决定。

　　“陈乐之你别沉默啊，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啊！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知道了也不早点说，陪着纪波一起丢下个重型炸弹，不愧是狐朋狗友，蛇鼠一窝，哼~！”

　　一个人的抱怨声引来了其他人的附和，陈乐之内心烦闷，只得苦笑着给自己的杯子里倒满了酒，当作赔罪，没事找事的人还想给纪波的杯子里倒酒，却被陈乐之挡下了。

　　“别胡来，他要开车。”

　　“那你帮他喝光？这可是白酒喔，你行不行啊？”

　　“陈乐之，你别跟着胡闹了。朱响明你这家伙，当心我把你当年写给校花的情书一字不差的写出来寄给你老婆，你别忘了我可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的。”

　　纪波还在威胁时，陈乐之一仰头，就把半杯白酒喝光了。

　　除了两位当事人，一桌人鼓起了掌。

　　纪波鲜少的皱起了眉头，恨恨地瞪着一脸幸灾乐祸的朱响明。

　　回程的路上，陈乐之昏昏沉沉的靠在后车座上，闭着眼享受着夜风迎面而来的感觉，这能让他的头脑更清醒一点。

　　“……真的要走？”

　　“签证已经办好了，这边的房子也卖了。”

　　“什么时候走，我去送——”

　　“不用了。”

　　这样简单干脆的回答不是纪波的风格，陈乐之觉得冷了，关上了窗，直到车开到他家之前，纪波再也没有说过这个话题。

　　然后，又是一段漫长的时间，在陈乐之的生活和生命里，再也没有出现过纪波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