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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颜羽、初见的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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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在窗外剪成碎影,在老旧的书册上投下明晃晃的一点。我看着近乎斑驳的“奖”字,心底的某个角落慢慢下沉。
十四年前
“你是谁?”我匆忙藏起被撕碎的奖状,回头看门口探出的一张陌生的小脸,不禁提高了警惕。
“我是翘宝贝,洛叔叔让我上来看看你。”来人似乎不想会看到这一幕,别扭地从门缝中挤进了身子。
我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比我高半个头的小姐姐,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角。想到日前翘阿姨跟我讲的过几天会带个漂亮的姐姐来陪我一起玩,对这个漂亮姐姐的身份也了解了大半。我眨了眨眼,残留的泪光模糊了眼前的风景,眸光中眼前这个姐姐竟美好得像个天使,她前额的刘海高高扎起,露出光洁的额头。此时小天使似乎被我盯得有些不耐烦,小脸微微皱起,好看的眼睛微闭,浓密的睫毛在阳光下完美地盛放。
“口水掉下来了。”她拍拍我的下巴,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与此同时,我强大的自尊心在我弱小的身躯里不安的叫嚣着,我一把夺过她尚未撤回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真脏。”她吃痛地叫了声,脸上写满了不满与鄙夷,手却温柔地擦干了残留的泪痕。
我看她干净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心里某个角落软软的。
“小羽有什么不开心的吗?”她轻捏我的脸,眼光却停留在我被撕碎的奖状上。
我别过头在床上坐下,刚刚消散的阴霾又一点点聚上心头。
翘姐姐在我身边坐下,过了好一会才微微地吐出一句,“小羽很聪明哦。”
我抬头,她脸上是出人意料的认真。
“小羽很喜欢写东西吗?”她拿过奖状碎片自顾自地拼接起来,仿佛我的答案并不重要。
“恩,我很喜欢,可是爸爸不喜欢。”想起爸爸愤怒地在我眼前把奖状撕得粉碎的样子,我不由得又红了眼眶。
“其实有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是很幸福的事呢,小羽应该觉得高兴。”温暖的手落在我的额头,我看着再一次拼接完整的奖状,眼角湿湿的,今天的我真的很不勇敢。
“小羽是不是觉得不漂亮了?”我摇摇头,眼泪却越滚越多。
“你看,小羽并没有因为奖状不漂亮而嫌弃它,即使它不完整了,它在小羽的心里也是独一份的,不是吗?”温柔的声音在我心间划过,一字一句,平复着愤怒不安的心。
“那翘姐姐也有自己喜欢的事吗?”像翘姐姐这样的人一定可以做好所有的事吧。
“姐姐?”对面的人显然对这个称呼不甚满意,好看的眉峰微蹙,越发俊俏起来。
“翘姐姐不想做小羽的姐姐吗?”我低下头,心里却止不住地失落,她果然不喜欢我。
“怎么会,小羽很乖,只是。。。”敲门声打断了对方的解释,也打断了我的思绪。
开门,来人是个穿制服的年轻小伙。
“请问洛颜羽小姐在吗?”
我应了他,签过他手中的快递。
我是洛颜羽,就在刚才我收到了心仪已久的A大的录取通知书。十四年前的春天我第一次获得全国少儿征文比赛一等奖,也是那一天,一向和善的爸爸撕碎了我引以为傲的奖状,只冷冰冰地留下一句安安心心读你的书,不要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妈妈在一旁抹着眼泪,却说不出一句。也正是那时,我明白了写作在我家里是禁忌,是不切实际的梦。就在我以为那是我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天的时候翘姐姐出现了,仅此一面,很难说缘深缘浅,却将痕迹深深地烙下。后来翘阿姨病逝,她出国,我搬家,我们之间的牵绊越来越少,距离越来越远,但我却始终坚信,于我而言,那一天是特别的,而她,也是特别的。
夜晚的小镇无疑是美得不可方物,江边时不时传来的汽笛声呜咽低沉,放射灯盘旋、偏转,在空中交汇再迅速擦肩。来这里已经十几年了,而我却始终没有把她当成是我的故乡。却偏偏在这离别时,矫情地生出些不舍之情。自那天起,我再没有在爸的面前提起过写作的事,而爸妈似乎也很有默契地回避着那天的事,我们各自安好,相安无事,直到高考填志愿前夕。
“小羽,如果你喜欢,就回去吧,做你喜欢的。”爸爸抽着烟,好久才淡淡地吐出这一句。四周弥漫的烟让我觉得一切都不真实,但心底的狂喜却那么真实的提醒我从今以后,再没有阻碍。
毫无疑问,我高考志愿填了S城的A大——我出生的S城,我心目中的故乡S城,在文坛享有盛誉的A大,填满我所有童年梦想的A大。
开学前夕,一向淡定的父亲不淡定了,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要注意这注意那,却始终没有提出要送我去,或许,那个记忆中温暖的城市,终究还是回不去了。
报名那天,因为暴雨,飞机晚点,我到学校时,比预订的报到时间已经晚了三个小时。雨后的城市减去了一份喧嚣,偶尔有人群穿梭却都不做停留。周围的一切都是我意想不到的陌生,我内心怀揣的惶恐越垒越高,终于变成不安、变成无力、变成对家的想念。我拿着填好的报名表却不知交往何处,每个人都是一脸淡漠,淡淡地一句已经过了报名时间直接把我打入地狱。是啊,这事本就与他们无关,她们与其花时间来关心他人的事还不如关心一下窗外的天气。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不让泪水掉下来。我推开门走出房间却不想撞入另一扇会移动的门。眼见着手中的报名资料散落一地,我匆匆俯身捡起,却发现少了那张最重要的报名表。抬头碰上来人错愕的面容,他剑眉轻拧,好看的脸上带了些许薄怒,顺着他低垂的眼光,我看见了那张落在他白净的球鞋上的报名表。
正当我犹豫着是否要去捡时,男生已经俯身将报名表拾起,他双指轻夹将报名表递到我的面前,慵懒却不失优雅。我伸手才要接过报名表,却见他手指一勾,将报名表收回手中。
他看了报名表好久才淡淡扫我一眼,“小羽?”
我听到这声熟悉的称呼时,错愕了良久,这个原本只有亲近之人才喊的称呼此时在此地经由一个陌生人喊出让我觉得莫名的讽刺,刚才萌生的那一丝好感也在瞬间消失殆尽。
“先生,请把我的报名表还给我。”我收起心里复杂的情绪,冷静地说道。
对方显然也没料到我会是这样的反应,愣了一会,眼底的光华有些黯然却一转而逝。我看着他落在半空中的手,心中灰色压抑,眼角也不自知地泛起涟漪。
他好看的手指轻掖我的眼角,温暖的触感从心底传来。我感觉眼角发烫,热气从眼角散开越晕越多,似乎一下秒就要被烧脱线。
“这么大了,还是这么爱哭。”他自顾自地嘀咕着,仿佛丝毫不在意我的窘样。
抬头,棱角分明的脸上是一副再自然不过的表情。我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我竟然在才见不过五分钟的人面前掉金豆子,更不对的是他居然再帮我擦眼泪而我竟不讨厌。
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报名表,逃也似的朝门口跑去。
“你不是要报名吗?已经过了报名时间了,你这样就走了吗?”好听的男声再次把我吸入可怕的循环——已经过了报名的时间。
我想逃离脚下却再没有力气,我可以就这样走了,可是报名的事呢?
“或许,我可以帮你。”我转身,一张俊脸上刚才的温柔已经不再,凤眸微醺,反而是一副玩味的面容,让人分不清真假。
可是,如果我不相信他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我咬咬牙,走到人墙面前,“那你,会帮我吗?”
“哦?你刚不是飞也似的要逃走吗?现在是想要我帮你?”他勾起嘴角,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他的那份笃定刺痛了我,我努力克制着不让紧握着的拳头落在他欠揍的脸上。
“那你到底是帮还是不帮。”我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如果他再不给肯定的回答我马上就走。
“帮是可以,只是你这是请人帮忙的态度吗?”他上前一步,凌厉的气势逼迫着我,他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我双手垂在身侧,不再说一句,我知道我该让步,可是该死的自尊心却告诉我不该低头,我犹豫着,指甲嵌入肉里也丝毫不觉得疼。
“好啦,逗你玩的。”他亲昵地摸摸我的头,就像十年前翘姐姐安慰我的样子,一样的温暖熟悉。
我放下心里的别扭,却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他眸光微转,示意我跟着他走。
我跟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不越界也不落下。他个子少说也在一米八以上,一身白色的休闲西装将他完美的身材展露无疑。他走得不徐不缓,优雅的步子在狭长的空间里留下有规律的交响。除去他阴晴不定的性子,他应该各方面都是让花痴女口水的类型吧。想起我刚刚任他帮自己擦眼泪的窘样,我应该自觉地把自己归结为花痴女一类了吧。
我自顾自地想着,丝毫没有意识到前人停下的脚步,直至脑袋再次受到有杀伤力的一击。
“你在想什么呢?”他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想你啊。”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我竟然脱口而出,只能暗自祈祷他没有听到。
显然老天爷没有听到我的祈祷,他侧过身看着我,原本棱角分明的轮廓在阳光下变得柔和,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斜飞入鬓的眉毛在凌乱刘海的遮盖下若隐若现,我咽了咽口水,告诉自己不可以再花痴。
他将我的种种表现看在眼里却不再多说一句,似乎在等我的解释。
“其实,我刚刚是在想,想,想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该怎么谢你。”我吞吞吐吐地解释着,终于明白什么叫越描越黑。
他似乎不以为意,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过了良久才淡淡的说,“那就先欠着好了。”
彼此无话,四周又安静地只剩下脚步声。
终于,他在一间独立的办公室面前停下。我抬头,瞬间惊呆了眼——文学院院长办公室。他所谓的帮我竟是来找院长,我不禁多看了眼前这个认真却装作无所谓的男生。
“林伯伯。”修长的身影从我身边走过,同对面的人熟络地打着招呼。
书桌前的中年男子微微站起,轻推身后的椅子快步走到我们面前,勾一勾来人的肩,“宝贝,你可回来了,这几年你爸可念得慌。”
这一声“宝贝”让我慎得慌,显然被叫“宝贝”的那人也不甚乐意,他剑眉微拧,装作不在意地看我一眼,说“林伯伯,你还是喜欢拿我好玩笑。”
林院长耸耸肩不可置否地一笑,在一旁沙发上坐下,并摆手示意我们坐下。
“思慕啊,你这一出国可有好几年,怎么想着来看我了。”说着还有意无意地看我一眼,原来他叫思慕啊,果然比宝贝顺耳多了。
“这是洛颜羽,林伯伯,以你的性子应该不会没听说过吧。”他倒也没啰嗦,直截了当把我推向风口上,只是院长大人为什么要听说过我?
“原来是我们院的榜首,只是你此次前来恐怕不止是为了举贤吧。”院长笑意盈盈,眼角却有丝不可亲近的凌厉。
“是这样,她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报名时间,所以想请林伯伯。。。”
“我知道了。”来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老者打断,“思慕,你应知道我的脾气,我不知道这位姑娘是谁,没有特例就是没有特例,你们请回吧。”
原本松了一口气的心又紧紧吊起,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旁边的那人似乎早料到了会有如此局面,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丝毫的变化,只安静地说,“林伯伯,我们可以单独说两句吗?”
说罢两人便走进了内室。
再出来时林院长脸上已没有了刚才的强硬,“把报名资料留下回去准备明天上课吧。”
我虽然不明白院长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前后反差,心里终究还是高兴的,而身边的男子,又回复了初见时的冷淡。
“你爸妈,他们还好吗?”正当我准备开门走的时候,院长似乎有些颤抖的声音传来,我不解地回头。“振宁和沐韵,他们好吗?”院长淡淡地重复着,听不出任何情绪。
“院长你,认识我爸妈吗?”我静静地看着院长,希望在他脸上看到哪怕一点的答案。
“就是老同学,好啦,你们回去吧。”说着便挥挥手,在沙发上坐下。
此时的院长已没了刚见时的神采奕奕,他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仿佛要长久地坐下去。
“你刚才跟院长说什么的?为什么他会突然改变主意啊。”我看着身边的男子,总觉得他比我想象的还要猜不透,他好像知道很多却似乎并不打算告诉我。
“就拉拉家常啊。”他懒懒地说着,他果真不想告诉我,就连一个像样点的借口都懒得说了。
转念想想,他和我认识不过半日,实在没有必要事事跟我交代,只是内心有种强烈的感觉在叫嚣着,不该是这样的。
“你真的想知道?”他故意放慢了语调,狭长的凤眼半张,我搞不懂为什么他的脸就跟六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
“我想知道你就能告诉我吗?”我心里已不抱希望,故不再理他加快了脚步。
他也丝毫不尴尬,像配合我似的加快脚步凑在我耳边说,“其实我跟他讲,你是他未来的侄媳妇,让他通融一下。”
他的话一字一字地冲击着我,明明知道他在骗我,却还是忍不住脸红心跳。
“你就骗我好了。”我飞快地转过头,不想他看到我的窘相。
“好啦,赶紧回宿舍啦,你还什么都没收拾吧。”他一脸坦然,反倒显得我矫情了。
“你送我回去?”看他似乎没有要走的样子,我忍不住问道。
“不然呢?你认识路吗?”我摇摇头,哪有人一来就认识的,不过我可以问啊,而且我们好像没那么熟吧,甚至我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
“啊。。”我吃痛地叫出了声刚才只顾着纠结两人的关系,丝毫没有注意脚下的路,现在好了,一脚踩空把脚崴了。
我看看他,丝毫没有办法,今天遇到他到底是我的幸运还是不幸呢?
“你可以走吗?”他蹲下看我略微肿起的脚,脸上是我看不清的复杂。
“恩。”虽然今天在他面前能出的丑都出过了,但我还是想保留下最后的“面子”。我忍痛走了一步,手心已经渗满了汗。
突然一只手搭过我的肩,我抬头,碰上他深不见底的眼,他果真是很不给我面子,可是我却无从反驳,在他的支撑下脚下的疼痛的确少了很多。
“谢谢你。”我不知道要怎样打破尴尬,只好俗套地说声谢谢。
“哼。”他英挺的鼻子不要钱似的散着冷气,显然对我的谢不屑一顾。
“喂,你干什么啦。。。”我人一横已被他抱在怀里,突然全身的血气都往上涌,除了我爸,我还没被别的男生抱过耶。
“已经到了,你难道要一瘸一拐的爬楼梯吗?”
“可是……”可是那样不会很尴尬吗?
“不要有负担,我只是因为比较好奇你的感谢,恩,你有时间担心还不如想下怎样感谢我吧。”此时他好看的脸上已渗出了些许细汗,而他却仿佛丝毫不在意的样子,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的宿舍是在8楼吧,难道他要就这样抱我上去?
“其实,我自己可以走。”
“闭嘴,没看见我快累死了吗?没心思顾忌你的想法,我只知道这是最快的方法。”我只好乖乖地闭嘴,看着他此时认真模样,心里甜甜的。现在想来,除去初见时的尴尬,他好像一直在帮我吧。
“想什么呢?快敲门。”他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
我无法反驳只好吃瘪地敲门。“对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宿舍号?”
“报名表上有写。”
又是一阵可怕的沉默。
好一会门终于开了而我也终于跌落另一个地狱。
“那个,你现在可以把我放下了。”在舍友吃惊的表情下,我终于记起我们现在的样子有多暧昧了。
而他直接无视了我的话径自把我抱到床上才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
“手机给我。”他凌厉的气势让我来不及多想,直接找了手机递给了他。
他修长的手指跳舞似地在我手机上拨了一串数字,然后周围想起来“turn around”的音乐,此时原本吵闹的宿舍也停止了喧闹,只安静地看着我们奇怪的交集。
“手机里存了我的号码,有事可以找我。”我接过手机翻了好久,果然在第一百个找到了他的号码,翘思慕,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在以后的日子里也有了交集。可是……
“为什么是第一百个?”
“因为要活到一百岁的。”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而我也只好配合得撇住校,难道存在第一个的只活一岁么?
“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说着便转身要走。
“我送你。”我抓住床杆便要起身,却被一双大手揽在怀里。“还这么不安生,我自己走,这几天你的脚要小心,留下后遗症就不好了,有什么不方便的就打电话给我知道吗?”说着便转向舍友她们,“小羽这几天拜托你们了。”
我只安静地听他说着,心里的某个角落却在瞬间倒塌,沦陷,沦陷,在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