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爱情》灯半昏时

36、第三十五章

　　离开的路途很是顺利，没有任何的阻碍和戏剧化剧情，没有记者堵在家门口问问题，没有海关拦住他们说他们不允许出行。几个小时的飞行，她靠在路渲弋的肩头熟睡，机舱里灯光很暗，空姐推着饮料车走在过道，到他们身边时，他悄然打了个手势，没让任何声音惊醒她。

　　仔细想想，这样的日子的确有点崩溃。静的时候安宁，闹的时候疯狂，他们就像是活在两个世界里，面对对方是静的，笑着的。而面对外面的天地，面对言家人⋯⋯他们宁可掐死自己。

　　母亲仍是无忧无虑的模样，拥抱她时，疼爱地抚摸她的头发，这让她心里的巨石落地。——有些感情是无价之宝，谁也夺不走，谁也改变不了。

　　她没有告诉母亲她与陆渲弋的消息，毕竟一切并不正式，他们的距离并没有因为那句“我们在一起吧”而拉近多少，毕竟一场爱情，重在一个“爱”字，即便“在一起”听起来温暖千万倍，也敌不过心里的偏执。

　　她在充满安心味道的家里煮饭，三菜一汤。一扇马赛克玻璃门外，母亲和陆渲弋在愉快谈天，她听不清，但却知道他们很开心。苏妈妈不蠢，即便是要安宁生活，这个过了半百的女子还是有平常女人的敏感，于是苏妈妈趁她煮饭问他道：“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他一分钟前还在谈论一个电视主持人，下一分钟就要面对这样的问题。他不由得怔了怔，编了个理由道：“我有个手术要做，然后我们玩来着，玩得有点疯了就不想⋯⋯”“你别唬我，”苏妈妈一手搭在了他的腿上，简单的动作，迅速打破他的设防，“我可是和言朔结过婚的，那些尔虞我诈，我懂的不比你们少。”

　　一句与言朔结过婚，出人意料地听起来极有说服力。

　　他喜欢她，但对苏妈妈并没有强烈的保护欲，所以两三句说明了事态，心慌地等着苏妈妈的反应。但对方却没有如他所料，反而目光沉静，似乎方才听到的不过是晚饭的菜单，或是一个不痛不痒的新闻。

　　苏妈妈在电视的声响下，声音清静问他道：“你有多喜欢子菡？”

　　他答得肯定：“我爱她。”

　　苏妈妈微笑，带了丝丝缕缕的苦涩：“但是她不爱你，对吧？”他闻言没有答话，只是笑。苏妈妈望着年轻男子的表情，语气跳动了些：“你要听听老一辈的唠叨建议吗？”他笑得深了，有了模范孝子的姿态：“求之不得，我爸妈从来不唠叨我，有好几年我的生日愿望就是有人唠叨唠叨我呢。”

　　老一辈的建议都是基于人生的漫漫长路，还有最脚踏实地的现实，所以许多年轻人不爱听，觉得听了烦，因为他们比起长远的人生大计，更注重于眼前的生活品质。以后？未来？——对他们而言，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苏妈妈望着眼前的男子，忆起很久很久以前，当她还在读小学时候，苏妈妈送她上学，放学，经常一路走着一路想象，未来的某年某月某日，将自己的女儿娶回家的男子，会是什么样的？会是个好人吗？会疼她吗？但苏妈妈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再婚，成就了女儿的八年苦恋，最后不仅无疾而终，还有了那撕心裂肺的后遗症⋯⋯所以现在，要说建议，苏妈妈只想让她一辈子安定幸福。

　　苏妈妈告诉他：“渲弋，爱与不爱，终有一日会在流年中消逝，真正重要的，是在岁月中沉淀下来的日久天长。不是每个人都会遇到人生的真爱的，大部分人都会找个相对喜欢的人定下来。你们也是如此，如果你看着子菡，能看到你和她的未来，如果她也能看到你们的未来，你们就该在一起⋯⋯自从离婚，我一直试图去理解言朔和言觉，毕竟人到了我这个年纪，去记恨谁真的没必要了，所以我不怪任何人，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我只想让我的宝贝女儿能有十倍的幸福，去填充那八年的空隙。”

　　一段话，唤起了他的真心，触到了他心脏最薄的那层膜。

　　他看着窗外的圆月，隔着厨房的玻璃门，望着里面模糊的身影来来去去，他说出了心底最真挚的担忧：“阿姨，我只怕她最后会选言觉，所以我一直不愿付出所有，我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至于爬上了太高的山壁，然后坠落。”

　　苏妈妈的话愈发现实，听着不舒服，却又不得不承认都是对的：“她也许会，对女人来说，特别是子菡这样的，要她拒绝自己的爱是最难的事情。这无关对方是什么人，就算这个人是杀人犯，是神经病，是个聋子瞎子，她要是爱他，那就没办法。一切都看她自己，看她是不是真正放下，是不是坚定到永不回头。”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落下，厨房的门被拉开。沙发上的二人纷纷扯开笑颜，装作愉悦。她也的确没看出什么破绽，心情舒畅地介绍菜肴：“今天的白菜炖排骨可好吃了，来尝尝来尝尝，我去盛饭。”说着，她在围裙上擦了手，几乎是一蹦一跳地回了厨房。

　　沙发上的二人交换了眼神，他以一句“谢谢阿姨”结束了这场谈话。

　　他想，得到了苏妈妈的支持，总是好的。

　　日子终于恢复了平和，她仍是平常的表现，在设计部部长升职为总监后，她居然莫名其妙成了最热门的候选人。还没等她反应过事态状况，她就被宣布成为新任部长，接下的第一份任务，就是和威森集团谈合作。

　　等等，她站在总监的办公桌前，觉得威森这个名字很是耳熟，耳熟得她想给自己一刀。

　　“威森？”她还是忍不住反问出口。毕竟那种大公司要和他们这样的小破服装企业合作，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偏偏总监很是认真，将一份正规文件递给她：“威森要开拓服装版块，打算代售多品牌的时装，并提供极佳的客户服务。他们在各个城市都找了服装企业合作，我们争取到了，但是还有很过细节要谈，不过那主要都是营销那边的任务，你的任务是下个月有个小SHOW，要拿出好而且大气的作品，所以⋯⋯明白？”

　　她其实一开始就懂，听到“各个城市”之后更是安了心。这么大的案子，总经理是不会自贬身价出巡的。

　　原本她对她升职这件事还觉蹊跷，但知道这是一个艰苦差事之后，也没空想这么多了。她一周上六天班，别说每天跟谁吃晚饭了，就算是吃不吃得成晚饭都是问题。陆渲弋好几次都摆出男友架子生气，但她也只是好声好气地劝着，到最后，总会让他为他的无理取闹道歉。

　　她并不是做惯设计的人，但在拔尖的时尚杂志社里待过，时尚的嗅觉仍旧灵敏。她光凭总监的“大气”二字，就带领团队设计出一套完全符合威森口味的系列。初审的结果甚好，总监很是高兴，说服大老板给整个设计部加了薪，给她们放了四天的带薪假。

　　她将那四天全用在了睡觉上，直到某日午后，她吃饱喝足刚趴到大床上，手机就不要命地叫了起来。

　　她闭着眼接的电话，是总监，公式化如应答机般的声音说着，让她一小时后出现在公司会议室，有个紧急会议。她眼睛都睁不开，但对方说了紧急，她也没办法，只好在路上买了两杯意大利浓缩咖啡，囫囵地吞咽。

　　她踩着表的最后一分钟，气喘吁吁地推开了会议室的门——黑漆漆的一片，没有人。

　　她以为自己记错了地点，刚想走出会议室，有投影仪的蓝光亮起，幕布上浮现一句话——“问世间，情为何物？”她不由得站住了脚，远远看着那一行隶书小字。

　　七个字，问懵了天下苍生。

　　没一会儿，小字缓缓淡去，一张又一张的照片浮现，砸在她的心口上，夺去她所有的呼吸——那是伦敦，是圣诞节的彩灯，是阳光普照的大草坪，是深夜的黑白老电影，是烛光晚餐，是夜游的晚风，是摩天轮，是温暖的酒店沙发⋯⋯是他们幸福美丽，灿若星河的笑容，无可匹敌。

　　她心里有只小兽蹦跳着，叫嚣着，说她该离开这间屋子，说她该关掉投影仪，说她该大喊着言觉的名字，让他滚出来。但她能做到的所有，只是站在那里，看着那陌生如同上一世纪的旧时光，看着照片上般配的男女，看着他偷拍她的照片，看着她偷拍他的照片⋯⋯她感觉自己像是在看电影，看一个很久很久以前，她主演的，但她都没了印象的电影。

　　她看着自己那时候的笑颜，觉得那么那么心疼。

　　因为曾经幸福过，所以才了解现在的不幸福。

　　照片一张接着一张，无穷无尽，最后一张是他们站在圣诞彩灯下的合影，她笑得尤其灿烂，似乎未来还有无限渴望。然后屏幕黑了一黑，她正要迈步子离开，新的一行小字就淡淡浮出——“人生若只如初见”⋯⋯随着这字，是他们少时的照片，手挽手在花园里玩闹，一起吃饭，一起写作业⋯⋯一切犹如一只无形的大手，揪疼了她的心。

　　人生若只如初见。

　　你若能永远是那个带着温暖笑容的大男孩，我若能永远是爱慕你的活泼少女⋯⋯那么一切一定会不一样，一定一定会不一样——只可惜，这句话里总归有个“若”字。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下辈子”，言觉，我并不信这些命运回转，但这辈子我们错过了，我们无法永远停留在初见时的纯真活力，所以这么说着，好歹有个念想。现在你有了玉琳琅，我有了陆渲弋⋯⋯只怕我们再无缘无份⋯⋯

　　她的心被拉扯得生疼，但眼眶始终干涩，这场爱里她早已流够了眼泪。

　　她缓步上前，步履轻悄地拉了椅子落座，投影仪的蓝光打在了她身上，一旁的大门“咯哒”一声被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