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黑夜的终尽》李晓明

1、第 1 章

　　第一章低噎

　　1
　　白昼过后，天空一下子黑了下来，整个城市都被笼罩在无边的夜幕下。
　　然而，夜色下的城市从来不曾缺少光亮。它被各种各样的闪光灯雕琢出尊贵的颜色，巨大的城市仿佛一个空旷的洞穴，埋葬着无数的欲望、痛苦、罪孽，以及形形色色的□□和灵魂。
　　整个世界仿佛一片无边的苦海，我们每一个人都在里面奋力挣扎，不会游泳的人，会被淹死。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存在都是为了证明这个世界。
　　这个色彩粗糙的世界。
　　它的每一面，都将被我们深刻地复制下来。

　　2
　　这个城市最高档的小区里，一栋栋造型精致的别墅在夜色里散发着奢华的气息，那是一种金钱堆叠后发酵的气息。

　　其中一个别墅的房间里亮着干净的灯光，林然坐在灯光下安静地写着一份数学试题。
　　写到一半的时候，从门外突然传来了聒噪的音乐声。本来是一首放松心情的曲子，但因为音量开的过大而变得异常刺耳，对于正在做数学题的林然来说无疑是种巨大的干扰。
　　握着钢笔的手停下来，她颇为烦躁地皱起眉头，一手撑着额头停了一会儿，最后，她摔下手里的钢笔，站起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脚踩在中空的过道上，经过几个房间，穿过过道旁开放式的聊天茶室，最后林然站在主卧室的门口。
　　她伸手重重地敲了几下门，里面没有反应，她又狠狠地敲了几下，过了一会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柳湘媛穿着一身瑜伽服站在一片响亮而噪杂的音乐里，她的头发高高地拢在脑后，卸了妆的脸上蒙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拍这么用力干吗？！死人了？！”
　　林然盯着她的脸，“把音乐关小。”
　　“你没看见我正在练瑜伽么？”柳湘媛懒懒地说。
　　“练瑜伽需要开这么大声的音乐吗？！”林然一脸平静。
　　“我开多大声音关你什么事？！”
　　“你这么吵，我还怎么写作业？！”
　　柳湘媛嗤笑了一声，“你是没长手吗？不会关门啊？！这离你房间那么远，你关上门不就行了！”
　　“要是关上门能解决问题，我还站在这里跟你废什么话？！”
　　林然懒得再跟她争论下去，她直接走进去迅速地关掉CD机，抽出光盘，然后在柳湘媛目瞪口呆中把光盘掰成两半，顺手扔进一旁的纸篓里。
　　柳湘媛气地双手微微颤抖，她看着林然，慢慢地咬紧了牙齿。
　　林然看也没看她，转身走了出去。
　　“你给我站住！”柳湘媛冷声说道。
　　林然并没有理会她，径直朝自己房间走过去。
　　柳湘媛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林然的手臂，将她猛地扯回来。她盯着林然的眼睛，语调古怪地对林然说：“我让你站住！”
　　林然冷笑一声，她用力甩开被拽着的手臂，回过头盯着柳湘媛的脸极其不屑地笑了一下，然后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柳湘媛盯着她离开的背影，脸上的表情像冰霜一样迅速地凝结起来。
　　她转过身回到卧室，将房门重重地关上。
　　巨大的关门声像一道愤怒的闪电，刺穿了沉寂的夜。

　　林然不动声色地坐在书桌前继续写数学题，一脸的平静。

　　窗外是漆黑的夜，沉寂的没有一点缝隙。
　　黑色的冷风回旋在城市的上空，仿佛一个无声的漩涡，逐渐地吞噬着这个城市。

　　3
　　而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警务室里，几个男生并排坐在靠墙的长椅上，沉默地低着头，脸上却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
　　一个警察坐在他们对面整理着刚才录下来的口供，整理完后，他抬起眼皮不耐烦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几个男生。
　　“都给我老实点啊！等你们家长或者朋友什么的来交了罚款，你们就可以走了。以后不许再打架了啊，要是再被抓着可就没这么轻松了。“
　　“快往家里打电话吧，让人赶紧把你们接走。”警察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
　　几个男生纷纷拿出手机去打电话，然而，其中一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生却没有动。他微低着头，漆黑的刘海垂在眼前，看不到他的表情。下颌隐匿在灯光无法触及的阴影里，被灰色的线条勾出冷峻的轮廓。
　　他沉默的身影带着一种强烈的隔阂，在几个男生中间格外的清晰。

　　“喂！你怎么不打电话啊？不想走了啊？！快点打！赶紧来人把你们接走，我们也就没事了。”警察不耐烦地催促他。
　　男生依旧没有动，他沉默地坐着，微低着头。
　　“听见了没有！赶紧打！赶紧打给你爸妈让他们来接。”警察走到他身边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男生抬起头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冷声说：“没有爸妈。”
　　“你说什么？”警察嗤笑了一声，“那就打给朋友。你别再给我说你也没有朋友。”
　　“朋友都在这里。”男生微微抬起头，英俊的脸上流露出嘲笑的神色，不知道是在嘲笑对方，还是嘲笑他自己。
　　“呵！你有种！我可告诉你啊，没有人来给你交罚款你是走不了的，啊？！”警察走到椅子上坐下来，把腿翘到对面的桌子上。
　　男生满不在乎地转过头看向窗外，白色的灯光照在他英俊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清冷的光。

　　4
　　真实又虚幻的梦境。
　　划桨的船只般摇晃的时间。
　　模糊不清的身影。
　　冰冷的声音穿透骨骼，冷，深深的冷。
　　——你怎么这么稀罕呀！给了你会死啊！
　　冰凉的地板上，阳光洒满一地。
　　精美的铁盒掉在地上哐当一声，被镜头缓慢拉扯，抽净了空气般细腻无声，眼前是清晰又遥远的具象。
　　逐渐远离的脚步，房门“砰”的一声被重重地合上。
　　鲜血顺着发梢坠落，一滴一滴，落在冰凉而溢满阳光的地板上。
　　没有尖叫，也没有哭泣。
　　红色的鲜血逐渐变黑，凝结在冰冷的地板上，再也无法抹掉。

　　沉默的夜。
　　车声。人声。耳边嗖嗖的风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女人泣不成声，鲜血染红了她颤抖的双手。
　　少年躺在她怀里奄奄一息，鲜血从他身下蔓延出来，染红了一大片地面。如同一片迎风盛开的血莲，在漆黑的夜色里沉淀出炫目的红，诡异而妖艳。
　　周围挤满了人群。
　　街对面，坐在黑色奔驰车里的女生走下车，缓慢地朝人群走去。
　　——麻烦让一下。
　　没有感情的声音。
　　人群回过头，视线里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儿。
　　头顶的路灯，闪乱的车灯，广告牌上的流光溢彩，城市被无数光线分割。
　　没有颜色的城市。
　　没有声音的人群。
　　混乱中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世界刹那间的空白。
　　是什么感觉？看到眼前的场景。
　　是什么感觉？那一刻。

　　在被噩梦突然惊醒的睡眠里，林然慢慢起身坐起来，房间里没有开灯，浓稠的黑暗里，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后，她起身走下床。
　　拉开窗帘，推开玻璃门走到阳台上，屋外一片寂静，深夜的城市，安静了一大半。
　　小区里路灯稀薄的光线无声地投射到她的脸上。
　　而她身后的房间埋藏在黑暗里，如同一片黑色的海洋。
　　一片暗藏悲伤的黑色海洋。

　　在被诡异的线条勾勒出的梦境里，结痂的伤口被割裂，悲伤也不再是黑色。
　　没有恐慌，没有害怕，更没有眼泪。
　　坚强成了最初的筹码。

　　铺着深灰色大理石的路面上，一辆黑色的奔驰缓缓地开过来，车子在院门前停下。驾驶室里一个身着西服的中年男子举起遥控，红外线穿过车子的挡风玻璃，电自动大门缓缓拉开，车子顺利地开进院子。
　　林然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凌晨一点十六分。
　　然后，她转过身走回房间。

　　4
　　凌晨一点多钟的酒店客房里，暧昧的空气中缠绕着逐渐褪去的欲望和激情。
　　男人赤裸着身体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毛巾毯，一旁的床头柜上放着一盒撕开的“杜蕾斯”。
　　程冽裹着浴袍从浴室里走出来，头发湿漉漉的，发梢处还滴着水，他弯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一件一件地穿上。
　　身后的男人眼神迷离地看着他，“要走了？”
　　程冽低头扣着扣子，头也不抬，“嗯。不是‘快餐’么。”
　　男人轻蔑地笑了下，抽出钱包数了一叠钱递过去，“下次……”
　　“随便啊。”少年懒懒地打断他，媚笑着接过钱数了数，被黑发淹没的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然后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穿过一条街，再走过几个路口，是这个城市最奢靡的地带。沿街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娱乐场所，每间门面前都停满了各式各样名贵的轿车，霓虹灯的流光溢彩打在人们的脸上，忽明忽暗，被色彩粉饰下的不夜之城，低俗的一片颓败。
　　这个城市最高档的一间夜店里，一楼大厅挤满了人，低迷而恍惚的音乐里，一群人像是复活般在舞池里剧烈地扭动着身体，他们神情暧昧，空气里浮动着情欲和酒精的气息，辛辣而颓靡。
　　吧台里面容清秀的调酒师，动作帅气地调制着一杯杯颜色诡异的鸡尾酒。深浓而透明的蓝色，仿佛一朵盛放的蓝玫瑰，在暧昧的沉沦中逐渐褪色，枯萎，腐败，散发出令人恶心的气息。

　　如果你稍微留意，便能很快发现，在这所夜店里的所有人，不论是客人还是服务生，以及台上那些身材妖娆的表演者，他们都是清一色的男人。
　　没错，这里就是GAY吧，男子会所。
　　这里，是男人沦陷的天堂。
　　在这里，有身价过亿的企业家，有各式各样的高官，甚至是教授，警察。但不论是那一种，他们依就在这里上演着不可一世的嚣张，寻找更加刺激的方法满足他们日益上涨的虚荣心。
　　在这里，是□□和精神的双重沦陷，如同一片温热的流沙，以最温柔最舒缓的方式渐渐陷下去，陷下去。
　　而更加悲哀的是，他们每一个人，都那么心甘愿。

　　漆黑的夜色下，男生手腕上的一抹白光，在夜色里异常清晰，好似一道撕裂的伤口，却流出白色的血液，嘲笑着这个非人的社会。
　　他朝着那个喧嚣的海洋走去，瘦长挺拔的身影渐渐模糊进艳丽的光线里。
　　就像他迷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