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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朝晖暮色,春去冬来。
      轻掩雕绘小窗,半敞淡漆花格木门。
      百花楼矗与江南水乡一隅,总是不变。
      或安静,或喧闹。
      因小楼主人而安静,因他的朋友而喧闹。
      花满楼并不讨厌这喧闹,仿若一潭静水,有风吹皱时,端的是另一番美好景致。

      两个月前,初冬方至,江南的风仍然隐着水似的温和。夜中月明星稀,熏风不浓不淡,小楼中来了客人,于是有人顾盼间饮茶自醉。
      然后,客人便不再是客人。
      百花楼也注定不再安静。

      阳光隔着窗纸在地上铺下一方明媚,陆小凤睁开了眼睛。
      他十分愉快的想对怀里人证明,其实就算自己在,百花楼的清晨仍是安静的讨人喜欢。
      花满楼背对着他,含糊的说了什么,被子稍稍滑落,露出形状优美的肩。
      “你醒了?”陆小凤拉过被子给自己和花满楼盖好,一只手搭到花满楼身前,指尖在对方眉峰间的起伏处停下来,“你似乎一直都醒着。”
      花满楼扯下陆小凤停在额上的手,握住轻声道:“刚醒”
      陆小凤手上用力,让花满楼面对自己躺着。
      花满楼在微笑,云似的淡,风似的轻。
      可在陆小凤眼里,这微笑就像层薄雾,风一吹,就会散了。
      “前几日,去了五哥那里。”花满楼不着痕迹的往陆小凤怀里靠了靠。
      花家五童花满阁,自小与花满楼最为要好,竟还出人意料的有一手上佳厨艺。
      陆小凤挑眉笑道:“我可知你去做什么。”
      花满楼道:“说说看?”
      陆小凤鼻尖轻触花满楼的:“一早便瞧见厨房瓷罐子里的莲子。”

      江湖中人向来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
      他们吃的往往是某某店家切的牛肉,喝的往往是从临街挑着杏黄小旗的酒家沽来的酒。
      他们很少下厨。
      花满楼是江湖中人,是个风度翩翩的儒雅公子,是个男人。
      所以,若是真传出花满楼下厨一事,定会在大街小巷传个沸沸扬扬。
      更有何人何种魅力,使花满楼倾心以至下厨,会出现各种说法,添油加醋的还不知要碎了多少姑娘的芳心。

      “听《本经》记载,莲子有养神,益气力,清心解热之效,当是合着你这……闲不住的……”
      花满楼的应答仍是颇为模糊,陆小凤将他紧搂在怀里,便听花满楼闷声说了句话。

      花如令病了,江湖上很多人都听说花如令病了。
      花满楼也知道,是前几日花满阁告诉他的。
      花满阁少见的支吾半天,才道出了原委。

      有些事本不应外传。
      怎奈纸里包不住火,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花满楼不见了。身为人子,父亲重病,自当回家看看。
      司空摘星来的时候,陆小凤正对着花满楼留在桌上的古琴发呆。
      一脸任谁都说不清楚的神色。

      六角铜灯里的火苗晃了晃,陆小凤面上的光影亦晃了晃。
      月明星稀,鸟儿空鸣,唱乱夜色。

      司空摘星一句“陆小鸡”还未出口,又被噎了回去。
      损友也是朋友。

      陆小凤手中捏了颗莲子,瞧见司空摘星,便缓缓放在桌上,张开嘴像是在与司空摘星说,又像是自顾自说。
      “下午花五公子来过。”
      当时陆小凤也在发呆,不过是在开着窗的厨房里,盯着一罐子白花花的莲子发呆。
      花满阁是专程来找陆小凤的,似有些无奈:“我爹病了,七弟留在桃花堡。”
      花满阁的话向来不多,这次也不多,但对于陆小凤已是足够。
      既然早知如此,又何必有人说得那般明朗?
      花满阁拍拍陆小凤的肩,又冲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看来莲子还是先拿回去的好,放在这儿怕是要坏掉。”
      说罢,又从罐子里拿出颗莲子,轻轻的放在桌上。
      之后陆小凤便换在小厅里,对着古琴发呆。

      司空摘星在陆小凤对面坐下,给自己和陆小凤各倒了杯茶。
      茶香四溢,飘在空气里,似乎什么都暖了。
      若是那人,也会此般,倒上两杯茶。
      只是,眼前人是司空摘星,陆小凤僵硬的笑笑。

      司空摘星喝口茶道:“现在很不好。”
      陆小凤道:“如何不好?”
      司空摘星又喝口茶:“陆小凤喜欢男人!”
      陆小凤也喝茶。
      “有时候人太出名未必是件好事,特别是碰到关于感情之类的问题,当下江湖上的传言你难道不曾听过?”
      陆小凤将杯子往桌上一磕,深吸口气道:“这不是传言,且无关男女,只因为他是花满楼。”
      司空摘星难得的看上去甚是正经的瞧着陆小凤,半晌才道:“今儿个我打桃花堡路过,花满楼确在那儿,你……”
      陆小凤抬手捏住那枚莲子,截口道:“我不会去的!”

      花满楼是花如令最宝贝的幺子。
      花满楼的心,就如同春日初绽的花朵般细腻柔软。
      但他又是坚强的,比大多数人都要坚强。
      所以,花满楼的做法,一定有他的道理,陆小凤不去找他,陆小凤懂。

      桌上的茶凉了,空气也凉了。
      月明星稀不变,鸟儿空鸣不变,夜色凌乱不变。

      司空摘星笑道:“陆小鸡!”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小凤也笑了,司空摘星的笑比花满阁的,要易懂得多。

      陆小凤又在百花楼守了三个月。
      陆小凤没有等来花满楼,这便是花满楼留给陆小凤的讯息,沉静的暗示。

      树的枝叶在楼畔微响,隐约听得谁与谁说话。
      温软动听,情意绵绵。
      撕扯着三个月说不明了的思念。
      更带来了一个令陆小凤措手不及的消息。
      据说,花家七少爷与某个大家闺秀定了亲。

      陆小凤决定出海。
      海风声呜然若洞箫,如泣如诉,余音袅袅。
      洒脱不羁是陆小凤本就拥有的东西,现在陆小凤觉得自己需要将它找回来,于是他笑了。
      花满楼一向欣赏这样自信乐观的陆小凤。

      鲜花满楼。
      花满楼想起那座小楼的时候,心里就像海浪般翻涌。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百花楼了,久到他自己都忘了是多久。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那个四条眉毛的人了,但他宁愿自己忘记有多久。

      收获莲子的季节已经过去,到下一季还要很久。

      花如令的态度一直很强硬,强硬得仿佛山尖上终年不化的冰雪。
      就算花满楼终生不娶,也要告知天下人花满楼会与女人成亲。
      传言终归是传言,经不得时间消磨。

      但花满楼还是离开了桃花堡,因为他听说了一件麻烦的事。
      于是,他不顾一切的回到了百花楼。
      “谁?”花满楼推开了门。
      坐在窗边的陆小凤笑了,花满楼就是花满楼,不曾改变过。
      一如上一年最后一段相依时的模样,清雅绝尘。
      “你……”陆小凤欲言又止,转口道:“我在替你担心。”
      花满楼一僵,背过身,道:“我们,我们是朋友。”
      百花楼里霎时变得有些尴尬,凝重的空气里是两个人奇妙的呼吸声。

      何以变得如此?

      相对而笑,挚友相称,如真似幻,谁人明了?

      陆小凤决定说些别的,比如他来这得本来目的。
      但他一个转念,已分不清本来目的到底为何。
      他本可以不来,花满楼是他的朋友。

      于是陆小凤说起了一些事情,关于小岛,小老头,牛肉汤,宫九等等的一些事情。
      当然也包括沙曼,模糊的带过。

      陆小凤苦笑道:“这是阴谋。”
      “谁的阴谋?”花满楼摇着扇子,不知在想什么。
      “宫九的阴谋。”
      花满楼垂下眸子,缓缓道:“宫九是个很厉害的人。”
      当陆小凤把他出海的奇遇说完,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花满楼坐在椅子上,沉思,却不知,是在想什么。
      陆小凤把油灯点燃,灯光照在花满楼沉思的脸上,陆小风静静站着,注视花满楼,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却在没碰到那人的脸颊时苦笑着停了下来。

      到底,该不该来?

      陆小凤是趁着天上上应该有圆月,却见不得圆月的夜里离开的。
      一只手伸进衣襟里,触到了裹着莲子的锦囊。
      莲子早已干瘪,沉静地奄奄一息。

      花满楼又一次与陆小凤失去了联系。
      花满楼知道陆小凤一定惹了天大的麻烦。
      不顾念花如令软硬兼施的劝阻,追查许久却无眉目的花满楼终于拜会了老实和尚。

      老实和尚见到花满楼的时候正在很缓慢的喝水,脸上的表情仿佛知道花满楼会来一般。
      “你来找陆小凤?”
      花满楼点头道:“他在哪?可还安好?”
      老实和尚笑道:“那你可愿意去一个地方?”
      花满楼皱眉道:“何处?”
      “神秘的地方。”老实和尚顿了顿,“不能保障你的生命的地方。”
      花满楼“唰”的打开扇子,微笑道:“有何不可?”
      这一个微笑,用了花满楼太多的气力。
      纵是阿鼻地狱,为你一闯,又有何妨?
      只是,陆小凤,你究竟处在什么样的境地?

      那是一间漆黑的屋子,花满楼知道屋里没有灯。
      “你若是待在这里,很快就能见到陆小凤。”
      “多谢。”花满楼话音刚落,便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

      这样的情形,总能勾人思绪,引人回忆。而且,是纠缠的思绪,愁苦的回忆。
      幸好,有些东西能打断思绪,譬如偷袭。

      花满楼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人偷袭,电光火石间断下杀手,刀锋般的掌风切向了来人的心脏。
      “花满楼!”
      掌风在些微颤抖中变得温柔,温柔的就如同江南三月的春风。
      陆小凤抬了手,便迎上了花满楼垂下的,仍带着温柔的风的手。

      小屋里充满黑暗,黑暗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种讲不清楚的东西。
      还好小屋里没有灯。

      陆小凤一个用力,花满楼感觉自己落进了一个无比熟悉的,温暖的怀抱。
      花满楼知道屋里无灯,一定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所以他们放任的沉浸在彼此的怀抱里。
      陆小凤将脸贴上花满楼的,细细摩擦过去,准确地吻上了怀里人的嘴唇。
      湿润清甜,与记忆无差。
      唇舌纠缠,却仍吐不尽日夜累加的思念。
      思忆翻涌,是两人曾经把酒谈笑的江湖豪情,还是之后耳鬓厮磨的馨暖柔情?
      如今本应甜美的事,却叫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陆小凤是浪子,是游侠,是江湖上人人称颂的大侠,若是有了对翅膀,便是真正能飞舞九重天的凤凰。

      且笑且叹,且叹且思,且思且惘。

      花如令的话不无道理,世人的冷言冷语一定会像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一刀一刀的,刺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这样的连心,会毁了他的一生。
      陆小凤不在意,但花满楼不能不为他在意。

      唇间的温度变得无比灼热,焚烧着什么。陆小凤的舌仍在那湿润的口腔里急切的探索印证着,不肯离去。
      只希望此间永远不要亮起灯光,亮起灯光的时候,自己和他,又是如何模样?
      兄弟相称,大抵如此。

      却不知,他们欺骗的究竟是世人,还是自己?
      这点起的究竟是灯火,还是心火?

      惊觉那人的手滑至腰际,轻扯过自己的腰带,花满楼不住颤抖,欲施力推开,却发现自己早已沉沦到无力。
      此般,万万不可!如此下去,只怕更难收场。
      一刀划过心脏的痛感,就像花满楼推开陆小凤时,两人同时感到的痛感。
      或许,比痛更痛。
      “有人,有人会来,坐下吧。”
      沉重的喘息,花满楼亦在陆小凤同样沉重的喘息中,听出同样的,极端复杂的情绪。
      陆小凤轻笑:“灯,还是会亮的。”

      果然有人来,来的人是宫九,给小屋里带来了绝望的光亮。
      花满楼不仅见过了宫九,也见到了沙曼。
      陆小凤的处境很危险,但花满楼更愿意相信,那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陆小凤。
      只因为他是陆小凤,而他是花满楼,这已足够他们在危险的时候去相信彼此。
      曾经他们并肩作战,每一次都靠着这样近乎执著的信任。
      这次同样可以,一定可以,作为昔日并肩而战的,朋友。
      而且,沙曼是个很好的姑娘,是个可以与陆小凤隐居,做一对隐形于江湖的仙侣的姑娘。

      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英雄美人,自古皆为传奇。

      连心苦涩,相守坎坷,你我明了,何须多言。
      当灯火燃起,一切自与黑暗一同散去。

      所以,我便要成就你,凤舞九天。

      “陆兄,告辞。”花满楼在微笑,云似的淡,风似的轻。
      花满楼终将回到他那宁静的世界,不论是这不宁静江湖阴谋,还是这段不宁静的不伦之恋。
      陆小凤眼前那曾经像薄雾一般的微笑,终于被吹散了,散得连个痕迹都捉不到。

      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眼眶氤氲了淡淡潮湿的气息,拿出怀中莲子,伫立良久。
      转过身,陆小凤冲着沙曼,不明其意的微笑着。

      一个微笑,是否就这样,恍惚了一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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