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积素广庭 ...
-
一片,一片。
缈缈数峰点染苍茫远空。
“积雪浮云端。”她低声如叹。
素白的思念纷扬飘零。这似乎,是一切的开始。
“寒风流光乱。”他轻描淡写地和上一句。
她回头,微微错愕,半晌,却道:“好诗。”
一声叹息寂寂划过她的眼底,缠着她柔柔的发丝,漾起圈圈的漪,在他心中悠悠未绝,向江面静静泛开去。
素弦锦瑟,幽愁暗恨。
“此曲赠君。”
“这是去哪?”唐涣问道。
“待会你便知道。”他不经意微笑。
疏梅三点掩着竹屋。他忆起那日江上邂逅的女子。“他日在此相候。”她说。
“这是在下堂弟,冒昧了。”
珠帘后的女子浅浅欠身,轻轻抚弄那锦瑟。《渌水》。
渌渌春水,郁郁翠微。扁舟一叶,愿伴君归。
她淡淡抬起似水的眸子,空如无物,淡若有情,只映着唐涣明朗的笑。
扁舟一叶,愿伴君归。
那低叹勾连弦间,久久不散。他忽而明白,或许自己将一生为今夜的赴约后悔。
“我将娶她。”唐涣说。而她切切低眉,做一个羞涩的笑。
那么……
“恭喜。”
风销绛蜡,火树银花。露浥红烛,桂华流瓦。推杯换盏,管弦呕哑。今夜公子唐涣大喜,唐门无眠。
天,仍飘雪。
她娇怯地依在唐涣身旁,而他靠在厅堂一角自斟自饮,醉眼微阖,盖不住沉郁落寞。
忽而他起身,“唐涣,”臭小子,“比剑。”真想揍你一顿。
唐涣笑着,依然明朗地,“好!”
她轻扯唐涣衣角,纤纤素手捧着美酒半杯,唐涣一饮而尽,跨过几案。她仍捧着那空空的玉杯,仿佛上面还带着唐涣唇角余温,竟似痴了。
庭中积雪已是素白一片。皓月清辉似冰冷,如水凉。而剑影交错,落雪自无声飘飞,好似低黯的一曲绝响,一如百结的半生愁怆。
你要待她好。
我会的。
否则我会揍你。
唐涣笑,暖日明霞,竟带出那么一丝妖冶的红来。
他一愣。回头见她正焦急不安地向这庭中望着,玉杯仍握在掌心。
他忽然想笑,想弃了剑坐在雪中大笑。原来自己苦涩的悔、瑟索的醉、伪装的从容、深切的心痛所守护的,竟是这样!
是、这、样!
唐涣的父亲是唐门前任门主,故去时唐涣尚年幼,于是由自己的父亲暂领门柱之职。这样,或许也正是父亲愿意看到的吧。
更何况,无论如何,他会帮她,哪怕倾尽他所有的一切。正如她所料想那样。
他不敢看唐涣澄澈的眼与明朗的笑。
七星海棠,十步断肠。
九步。
长剑如秋水一泻,没入唐涣心口。
那点点殷红妖冶如蝶,似雪,非血,时空凝滞,任它们舒缓地飘坠。
“为……什么……”
他闭上眼,仿佛那一剑也刺在他的心头。
守望在那的女子如同一尊雕像,早已冰冷的玉杯却终于脱手。
长似永恒的一瞬……
“啪!”落地,碎了。碎了一地,碎得那样好,碎得那样完满,便可作为这一切的完整圆满的终章。
她仍旧抚瑟,只是不再弹那《渌水》。
渌水如斯,垂柳参差。妾心绵绵,君应不知。
那本以为刻骨铭心的双亲的音容,终于渐渐不明晰起来。
安息,大仇已报。
只是,——
只是那淡然和诗、黯然醉酒的人,那心甘情愿为自己利用的人,却也是那唯一一个自己愿托以终生的人……
人生若只如初见。
却记得那日庭中比剑,他似无意地望了自己一眼。只一眼,她以为她要输了。唐涣喝下她的毒酒,杯子就握在她手中,她却忽然很想,很想认输。就让唐涣毒发而亡,杀人本该偿命。她能下手杀唐涣,却发现自己不能,伤害他。
可他的剑好快。终究是他的“误杀”,不是自己的“毒害”。
那绝望中的,丝缕,幸福?
纯粹的素白掩埋了十丈红尘的喧腾,远处似隐似现的峰峦愈加肃穆。他忽然想起那日与她江船初见。
那时,自己似乎对了一句诗,她出句却是……积雪……积雪浮云端。是了,积雪浮——
他错愕了,终于明白她那时的讶然神色。
那不是浮云,不是浮云呵!
纷扬素雪,原只是漂浮云端,却不是流光能够缠挽的浮云,亦并非浮云无心飘掠的流光,不过是几寸流年无法编织的浮生,换不回浮生错过的似水流年……
好雪片片,依旧漫天飘零,似落梅凌乱,如柳絮逐梦,湮没了声,也湮没了影,消融了思,亦消融了念。
好雪片片,不落别处。
模糊了,她的亭亭的影,呓呓地她轻叹,——
“呵,好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