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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忘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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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影出了太子府的密道,简单的易了容,上了马就开始一路狂奔。
这皇城并没什么动静,想来穆秣陵还未知晓她已经离开了皇宫,或是还没来的及反应。华影晓得穆秣陵不会明目张胆的下令捉拿自己,毕竟她还是西夜的太子妃。
她是在瑾妃眼皮子底下消失的,有那么多的嫔妃女眷的作证,穆秣陵应该不会怀疑到梅落姐头上。
华影原本寂灭的心此时犹如在烈火在焚炙煎熬,她要到西夜去,烨若无事,一定在会在那里。但如果,如果他还未回去,那么她会一直一直找他,天涯海角。
出了邺城,天已经转黑。夜间行路摸不清方向,华影又不想到集镇上入店,见前方有座破庙,便进去打算在那里歇息一宿。她此番已成了惊弓之鸟,虽然现在顶着一张普通女子的脸,但还是不愿到人多的地儿。
一进庙里,一阵菜馊恶臭夹杂灰土霉味扑面而来,华影胃中一阵翻搅,就着门槛边吐得稀里哗啦。
本想着在这里休息下,吃点东西补充体力,她自己倒不要紧,孩子却不能饿着。却不想现在她连门都没勇气迈进去。叹了口气,正要离开,里面一个粗哑的声音适时传来。
“你吐脏了小爷的地儿,就想这样一走了之?”
华影一愣,只见那几跺杂草干堆下将将爬出一个邋遢男子,蓬头黑面,鹑衣百结,身上泛着恶臭。那乞丐两只眼睛在黑暗中尤其瓦亮,直直的盯着华影,待看清眼前这女人虽身材不错,可那张脸却是黝黑平庸,额头还有个拇指大的黑痣,不觉撒气道:“小爷也不为难你,留下身上的银子和吃的,权当给小爷赔礼道歉。”
华影冷声道:“你口口声声说这儿是你家的,可有凭证?”
那乞丐怒道:“这方圆几十里谁人不晓我吴霸的名号?你今在我的地盘吐了赃物,不留下点肥什休想这么离开!”
华影虽心生恼怒,但也知和他耗着并不能讨好,没了钱物,所幸沿路之上还有几家店铺是自己名下的,再赶得快些,也未为不可,于是解开了包裹,将钱袋扔给了他。道:“这些银两够给自己定口棺材的了。”
却说华影撂下话之后,正待要走,那乞丐却一阵□□:“小爷说过你能走了么?你扰了爷的好梦,这些钱恐怕不够……”
原来那乞丐无意瞟到华影领口处一块白皙细腻的颈项,又在她扔钱过来时瞅到了袖口之下那青葱玉指和雪白的皓腕,心中邪念一时大动。
乞丐满嘴涎笑朝华影靠去,华影心下一惊,正掂量着敌我力量的悬殊,蓦地那乞丐直僵僵的后倒了去,眉心正中一只银针,双目圆瞪,死不瞑目。
华影慌得回头,就看见了钟嵇一脸激动惊喜的望着自己。
“娘娘,真的是你……”
华影对他笑了笑:“钟嵇,你为何会在此处?”
钟嵇显然是太过兴奋,跪倒华影脚边:“自打您月前被穆秣陵掳了去,属下便一直留在邺城,想着哪日能将您救出来,可那皇宫守备恁的完备,属下只能在边城转悠,今日在太子府后山见到一名女子,只觉身形与您甚为相似,觉得蹊跷,也不敢确定,便一直暗中跟随您到这儿,刚听到您的声音才敢确定。娘娘受惊了,属下实在罪死。”
“没什么惊受的,你快起来吧。找个地儿休息下,明日就回西夜去。”顿了顿,华影紧着嗓子问道:“钟嵇,你可有烨的消息?”
钟嵇微微一怔,眼神纠结百转,欲言又止,轻轻的摇了摇头。
华影“哦”了声,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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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日的日程,华影硬是第三日晚间就到了西夜皇宫。
芩雨皇后早已经车列凤驾在宫门前等着她了,一见到华影,便慈蔼和悦的微笑,只是眼中含着隐忧。
华影见芩雨并不提东方烨的事儿,只一直问她最近过的如何,她也就一五一十的将在大穆皇宫的种种告诉了她。
芩雨叹了口气,“可怜了孩子,往后自由母后疼着你。”
待华影告知她自己已经怀有两月的身孕时,芩雨皇后激动的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睛只是叹气。
华影当晚被皇后留宿在紫宸殿,华影只道她是怕自己回到延清宫睹物伤怀才留自己下来,华影是心生感动,也就应了留下来。
已是两日过去,芩雨皇后几乎是寸步不离的陪着华影,她一时也没回过延清宫,这让华影心里生出一点点疑窦。
这日东方西雅与白起一起来到紫宸殿。那东方西雅本是个好动活辣的主儿,一听说华影有了身孕,就风风火火的拉着白起一道来恭贺道喜。一边摸着华影的小腹一边讶然喜道:“这儿果真有个小宝宝么?他是怎么进去的呢?太神奇了。”
华影和芩雨哑然失笑。白起嘴角微扯,眸中满是温柔宠溺望着娇妻。
芩雨微微一笑:“等雅儿也怀上白家的骨肉做了娘亲,自然就会知道了。”
东方西雅听了这话,转头问白起:“我什么时候才能怀上你家骨肉做娘亲啊?”
白起脸微微染红,以手抵唇轻咳了一声,将东方西雅拉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细语了什么,瞬间东方西雅娇俏的脸蛋熟成了大红蟹,羞赧不已,埋在白起的怀里不愿抬头。
华影看着他们如此甜蜜的相偎,欣慰之余又渐觉苦涩,轻轻的抚上小腹,她突然觉得那里才是她痛苦的源头。若没有他,她早已经追随者烨而去,又怎会像如今这般,守着那点自欺的虚渺幻想每分每秒徘徊在奔溃绝望的边缘。
东方西雅粗条话多,心里哪里藏得住话儿,此时瞄到华影黯然的苦色,忙上前安慰道:“皇嫂你且宽心,如今已怀了皇兄的孩子,皇兄定然欢喜,看延清宫里那狐狸精还敢赖着……”
“雅儿!”芩雨皇后与白起几乎同时低喝,打断了东方西雅的话。
华影却一把抓住东方西雅,就像抓住救命的唯一稻草,越抓越紧,哑着嗓子道:“你说什么,你刚才是说,烨,他还活着?对不对?”
西雅真恨不得抽自己两刮子,自己这张嘴就容易走风,难怪母后和白起起先都不愿让她进宫来瞧皇嫂。
华影见西雅嗫嗫嚅嚅不肯多说一句,只好转向芩雨皇后,哽咽道:“母后,烨他真的还活着……对不对?他在哪……”
华影不等他们反应,已经跑出了殿外,直奔延清宫。
芩雨皇后终是叹了口气:“该面对的,终究要面对的。”
白起目光复杂的看了看华影的背影,随后抬起东方西雅刚被捏的微发青的的手臂,仔细的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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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影觉得一颗心要跳出身体,那种入髓的狂喜让她呼吸都变得困难,一路狂奔。到了延清宫,宫婢小侍见到她个个都欣喜若狂,他们整日都盼着主子回来呢。
华影挥退众人直冲内殿。
东方烨曾因书房和内殿离得太远,将书房捅迁到里殿,于是经常是他在案桌上处理各路公文,华影歪在旁边的软妃榻上,磕着瓜子,翻着民间的戏本子。
此时那梨花木的案几边,东方烨正宁静的阅着手里的公文书卷。依旧是长身玉树,白衣不染纤尘。细致如美瓷的脸庞,棱角分明的俊逸,仿若沉寂在静谧月色下的白色睡莲。菲唇轻抿,眉间微蹙,似被什么所扰。
华影觉得脸上微凉,以手一触,原来是泪痕。
这时,一位红衣女子从里殿袅袅而来,那女子蛾眉螓首清约素面,虽不是什么倾国绝色,倒也是个美人。只见她目光盈盈的望着东方烨,娇声道:“烨哥哥,吃点点心吧,这是红衣亲自为你准备的。”
华影心下一惊,这个女人,是谁?
只听东方烨道:“以后这种事情就让御厨做就行了,不必亲自动手。”
那声音虽算不得柔情脉脉,华影却听得出其中暗含温情。心下一凉。
郁红衣心柔柔一笑,还想要说什么,东方烨却道:“我还有些文书要阅,你先回去休息吧。”
郁红衣“嗯”了声,又眼含春色的望了眼东方烨,才款款离开。自打一个月前她在断肠崖下发现东方烨,尽管那时他浑身是伤,脸上满是血污却丝毫不掩他绝世脱尘的容华,接下来的几日相处,他儒雅温柔的君子之泛,像是蛊,让她弥足深陷,顺理成章的,她爱上了他。她知道,在这个干净清冷的男人眼里,她应该有那么点特别,至少自己曾在他重伤之时细心的照顾过他。
待郁红衣走后,东方烨冷冷的道:“出来吧,看的够久了。”
华影愣了半晌,缓步走出了绣屏,只觉得灵魂都在颤,酝酿千万遍的一声“烨”还没出口,东方烨的话就生生将她打入了无极炼狱。
“你说谁?为何会在此处?”他如是说。
华影硬生生定在了原地,讷讷道:“我是你的妻子影啊……你不认得我了……?”
东方烨秀眉微微蹙了下,陷入沉思,良久,说道:“你就是我的妻子,原来我真的已经娶亲了。”
华影只觉周身的气血都凉了,起初的那种狂然喜悦之火,被东方烨眼中的冷漠与疏离熄灭的无声无息。
“烨,你当真不认得我了么?你……”华影只觉得喉间紧,她再发不出丁点声音。只是眼泪早已决堤。
看着一滴滴晶莹的泪珠滑过女人姣好似月的面颊,东方烨的心莫名的一疼,有种想拥她入怀好生安慰的冲动。
“你先别哭,我只是不记得一些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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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醒来,东方烨只觉得生命中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消逝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受伤落崖。东方烨起初见华影,只觉得在哪里见过,那种熟悉感似乎和灵魂的某处将将相契。
华影对那个郁红衣,一开始就是以上辈世仇绵延不绝的眼光看的,这几日她看的很清楚,那个温温弱弱外娇里羞,连大话都不敢说一句的郁姑娘并没那个潜质当小三,不过这个延清宫莫名多了她这个姑娘,华影仍觉得眼睛里进了粒黄沙。
东方烨不记得她了,那么如果他真的爱上了郁红衣该怎么办?他若是为了报恩,娶了她做了偏妃,又该怎么办?华影越想越觉得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
若按照电影电视里经常出现的剧情,背景复杂的落难贵族被草根姑娘所救,男主为姑娘的美丽热心和天真清纯打动,觉得那样平静的生活真是天上人间,一时脑热,起了远离红尘携她归隐之心。女主有一天终于知道,她爱上的男子身世竟如此的煊赫复杂,心下觉得配不起他,忍着心痛找种种的借口要离开,什么我只想过平平静静的生活啊,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啊……情节要多跌宕有多跌宕。
可是东方烨即使忘记了她,他还是没有爱上救了他的郁红衣,华影一想到这儿,心下难免又惊又喜。
这些日子华影总是在勾勒重现曾经的情形,而东方烨总是挂着一贯的微笑,眼中却没半点的曾经的温柔。
华影渐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绝望。他眼中的淡漠疏离,告诉她,他真的是不记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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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清冷的月辉洒在后园,略显静谧。
已是五更夜深,阒然杳声的后园却响起了悠然的琴声。这琴声起初就如黄河溃堤,万马奔腾的狂狷不羁之势,那气绝山河的磅礴声势似要摧毁一切。渐渐地,那琴声又变得婉转隽永,如泣如诉,似是一声声泣血呜咽,又似是痛心疾首的悲鸣嚎呼,让人不忍卒听。
这是东方烨曾教她的曲子。
前日红儿告诉她说,东方烨的伤还没好全,半夜经常咳血,冷太医说那是肺部积损郁燥,需得墨玄之地的寒冰,绞碎兑在药引之中。她怕宫监们不上心,便亲自在冰库里,捣弄了一个一日,虽然她只是在旁督促指导着钟嵇,自己并没动手,可冰库里寒气逼人,她还是冻得止不住直哆嗦,喷嚏直打。
当她捧着打制好的方方块块的冰棱送到延清宫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郁红衣脸色苍白嘴唇,眼眶通红蓄积的盈盈泪花,时不时打个秀气的喷嚏,娇声对东方烨道:“我曾听说,极地玄冰的表层都有一种毒素,我怕他们弄不好,就亲自打了这些,烨哥哥你先用着,明日我再去多弄些。”
将郁红衣的手握在手里,她的双手因淘洗玄冰早已红肿皲裂,东方烨蹙了蹙眉,叹了口气:“我给你上药。”
她在游廊外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相携进了郁红衣的偏殿。
他便再没有出来。
华影的手在琴弦上飞快的撩拨,指间早已溢出血丝,她却浑然不觉,她从来没像这般恨极了自己这双手。
曲终,弦断。
华影看着这上古棔木制的七弦琴,猛地将它摔向地面,指甲嵌入手心,渗出滴滴血迹,她却不觉得疼。
一直在隐在暗处的东方烨,看着攒亭下女人,目光沉沉。
今日郁红衣为了他亲自入了冰库,冻坏了身子,愧疚感顿时,于是将她领进了屋子为她上药。后来发现她竟然发烧了,便嘱咐了侍婢去请太医,却被郁红衣出言阻止,她说只想他留下来陪她,他被她紧抓住,他无奈,只得等她睡熟了才出了来。
朦朦胧胧之中,东方烨觉得曾经也有一个女人紧抓着他的手,让他别走。那样的场景很是熟悉,却也仅是一瞬间而已。
当他出了偏殿,钟嵇就告诉他,今日那个女人在冰库里为他制了一筒子的冰块,他心下莫名一动,不知为何,就向主殿走去。后园里的琴声,曲子他很熟悉,是他最喜欢的《望水》,脚步便不受控制的朝这里走来。
他很疑惑,这个众人口中被他遗忘的女人,以前自己究竟是怎样的爱她?白起跟他讲了以前的种种,他虽是不记得,却并不排斥她,就像那日她初见自己时,抱着自己哭的一塌糊涂,鼻涕眼泪全蹭在他身上,他惊异于自己竟然没推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