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浮梦影》边月冷

14、内疚

　　华影第三次被噩梦惊醒，內襟湿湿的贴在身上，胸口起伏难平，她只觉得头胀脑昏，下床灌了几口水已没了睡意。
　　山里的夜晚很静，四周阒然无声，只有偶尔风吹拂树叶的细碎声响。月胐星堕，薄如蝉翼的月光透过楠木和梅树撒下一片斑驳碎影。
　　华影看仰头看着天上的皎月，幽幽的道：“不知当年诸葛孔明你火烧几万藤甲兵后，是怎么过了自己这关的，晚上可也受过梦靥所缠……”
　　“和蜀汉的千秋大业相比，几万南蛮的性命又算什么？我想诸葛军师绝不会如你这般内疚自责的。”穆秣陵的声音像是在哀叹，和这个静谧的月夜格律一致。
　　华影愕然回头，就看见穆秣陵靠在竹窗边，静静的看着自己。他穿着绯色长衫，袖口是密密的纹绣，一头黑色长发一丝不苟的被冠在头顶。
　　穆秣陵走到华影跟前，捉起她的手，伤口已在昨日搬推石块时弄得惨不忍睹，看着已经嵌入血肉的布襟，穆秣陵眉峰蹙了蹙。
　　“你……”华影呆呆的看着穆秣陵小心翼翼的解开布条，呆呆的看着他把透明黄色药膏一点点的抹在伤口上，呆呆的看着好看的嘴唇一张一合。
　　好半晌华影才恍惚的想起他说了什么，他说：“江湖生存的规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像你这么拼力的去救自己的敌人，为伤了敌人负疚梦靥之人，我还是首次见到。”
　　华影把眼风投到身边的萱草上，说道：“江湖的潜规则并不适用于所有人，每个人都有他涉身处世的原则。”
　　穆秣陵包扎好华影的手，轻轻的放下，默默地注视着华影，良久才道：“这本就是个杀戮伐异弱肉强食的世道，容不得半点仁慈，善良，永远只是最廉价的东西，只有足够的强大，生杀由己才能长久的生存。”
　　珠玉玲珑的月光散在穆秣陵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衣摆和发带同向飘飞，是个年轻好看的男人，可是说出的话有点千山万水般的沧桑感，眼睛里是落寞而孤寂的光。华影心里没来由一阵微微的酸涩，故作轻松的说道：“敢情你是老江湖，既是个中高手，怎么还着了我们煞月的道，在这山上两月为奴？你的毒既已解了，为何还不下山？难道是迷上了我们哪个姐妹，或是觉得在这里服侍这么多美人又免吃免喝的其实还不错，就不打算走了？”
　　华影本以为他至少会辩驳几句，不想穆秣陵只是沉默。华影暗叹，真可惜了这一张好皮面，有个词叫什么来着的？面瘫？华影觉的眼前这张脸，把这个现代流行词解释得恰到好处。华影觉得两只手上的纯白丝帕有点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谢谢。”
　　“不用。”
　　“……”
　　“……”
　　“你包扎技术很好，果然是老江湖了。”
　　“……”
　　沉默。华影终于相信，一个IQ150的天才和一IQ是两位数的二百五在一起呆久了，他照样会疑惑：咦？一加一咋等于二啊？华影觉得和这冷面男在一起，保不准哪天自己就从一现代女变成娴静温婉的大家闺秀了。
　　“难怪有人说，出来闯江湖就要当自己出了家，了无牵挂才能强大，不过真的要做到心无挂碍，真的很困难，总会有自己在乎的人和事。”不管是在二十一世纪的职场江湖还是这货真价实的古代武林，华英都是她唯一的牵挂。
　　华影怅然的抬头，天上月亮浑圆，百千年之后，天空还是这天空，月亮还是这月亮，不知华英是否也在看着这同一轮明月想着她这个姐姐……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华影心随所念，喃喃的轻叹。
　　华影深吸一口气，排除伤感情绪，转头对身后的穆秣陵道：“你知道吗，百千年后，这月亮还和现在一般的明亮，不知千年后是否有人会想，他们头上的月亮是不是和百千年前一样圆亮？也不知不同时空的两个人，是否能站在同一天空下观赏这同一轮明月……”
　　“你……”穆秣陵难以置信的看着华影，眼神黯然，问：“你有喜欢的人？”话毕，穆秣陵自己亦是微微一惊，自己的声音竟会如斯酸涩。
　　“什么？”华影犹自沉溺在自己的遐想与伤情中，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
　　华影看着表情黯淡目光却灼灼的穆秣陵，很是莫名其妙，说道：“听她们一直叫你李莫名，这应该不是你真名吧，不知你爹娘给你起的是啥名，大家总算相识一场，以后见面虽做不了朋友，但也算是个熟悉的陌生人，知道名字，以后我们也晓得这江湖上有你这号人物。”
　　“穆秣陵。”
　　华影兀自的点点头：“哦，原来是贵族。”难怪生了一副好皮相，华影脑中浮现出大穆太子穆西聿的惨绝人寰的脸，都是是优良基因品种产的后代。“你们这些富家子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放着家里优渥舒适的生活不要，偏要耍耍性子出来闯荡，现在好了，你们皇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
　　“你当真以为我中了瘴毒？说实话，那种瘴毒对我没丝毫作用。”在玉雪山的十二年，每顿饭吃的都是一些奇珍异药，还服了整颗能治百毒医百病的江湖至宝天山雪莲，现在穆秣陵对各种毒都有着自然的免疫和抵抗力。
　　“你没中毒？那你为何……”华影大惊，一直没中毒，就一直有武功，一直有武功，就随时能逃走，既然没逃走，就一定有……阴谋！
　　穆秣陵只默默地看着前方的杉树，没再给华影解惑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