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舞》颜或

3、辟尘

　　不知何时起，灰蒙蒙的天已飘起了毛毛细雨。
　　自无二楼上望去，秋色连波，烟雨空朦。
　　“天凉好个秋呐。”掌柜探手接着丝丝细雨，又到深秋了么？任由冰凉的雨丝刺刺地砸在面庞，轻轻阖上眼，这么些年安静的过去，然，浮生安能偷得几回闲？如果可以，他宁愿在小乡村中静静度过余生。然而，江湖是容不下“如果”二字的。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江沿的沉寂。
　　“掌柜的，好雅兴！”系马垂杨，两位客人风尘仆仆走上楼来，白须老者仰面望向掌柜，和着掌朗声道。
　　楼头听雨的掌柜看到这张饱经风霜的脸，一扫先前的沉郁，竟如孩童般，咧咧嘴笑了。看这光景便知是掌柜熟络之人，小二赶紧将两位客人迎入了座，更觉这红衣女子隐隐有些面熟，难道……思量着，不禁多看了那女子几眼。
　　“呵呵，你个小老头终于想到来看看哥哥我啦。”掌柜微笑着走上前来，边谴退一旁铺陈着器具的小二。“三子，你去忙别的，这儿我自会招应。”
　　“瞧瞧，堂堂一掌柜的，说话怎么这样？嘴上无须，也想枉称哥哥？”七爷毫无忌惮的打着诨。闲侃着的两人自是其乐融融。
　　理应是师傅的旧友罢，也是江湖中人么？武筵暗自思忖。禁不住打量打量眼前这掌柜，他全身上下并无特别之处，只是一双手却柔嫩细腻得足以叫普天下的女子汗颜。
　　“这位是？”捕捉到她打量的眼神，掌柜莞尔问道。
　　“泣某小徒，还让你见笑啦。”
　　“武筵见过先生。”微施一礼，武筵不再声色。
　　“这么客道作甚。今儿个我做东，不醉不休。”掌柜说罢，正欲给七爷斟酒。
　　“且慢。”方提起锡壶的手却被七爷一把制住。“这番前来却是为了那物事。还须借一步说话。待事情解决了再把酒言欢也不迟呐。”
　　看着七爷悄然比划了个合十的手势，掌柜手中锡壶止不住颤了颤，不足片刻已恢复了先前的平静。虽极力镇定，掌柜笑逐言开的脸仍旧夹带着掩饰不去的沉重。良久他才开口，却更似自喃，“当真无法避免么……那好。姑娘也随我一同来吧。”
　　又是相同的手势——所有的秘密都要揭开了吧。武筵小心翼翼地随着他们的脚步，并未留意到有双眼始终紧盯着他们，一如贪婪的野狼。

　　“非淡薄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诸葛先生之远见，当今之世果无人能及呐。”四下打量着屋内的简朴陈设，七爷的目光却不自主停留在那副空灵的字画之上。古朴的字画，端端是这屋内仅有的装饰，着实让人不得不侧目。良久，方才含笑道。“才这些年未见，不想你也有如此雅致。”
　　“莫要取笑我了。”掌柜含着笑亦趋亦前，那只较女子仍为白皙的手照着字画的落款处，轻敲三下，一顿，继而紧接着又敲了两下。
　　字画竟吱吱呀呀动了。
　　掌柜小心翼翼自夹层中取出一个黄澄澄的包袱。七爷接过手中，眼蓦地亮了。
　　解开包袱，里面却是个刀匣。
　　匣中，刀光胜雪！
　　七爷凝视着匣中的刀，喃喃道，“好家伙！这机关倘若为人识破，巧取豪夺，怕是不妙了。”
　　“放心罢，我‘机关手’关度飞的名号却也不是白叫的。若是错解，这机关便会自行销毁，而刀匣也会经由其他玄关转移到别处。”掌柜微微揽须，面色依旧沉重。“只是，如今刀已取，老哥意欲如何呢？”
　　七爷并不言语，只是静静的抚着惨白的刀刃，似在抚摸在挚友苍白双鬓，一双眸子愈发亮了。继而淡淡地道来：“相传古时秦王贪图和氏璧内蕴藏的天人的力量，赵王无奈，令蔺相如使秦，保得和氏璧之全。而后世帝王亦以和氏璧雕琢的玉玺作为王权的象征，殊不那知氏璧却并不是真正的和氏璧。之间史话且不谈，辗转中，铸造大师妙空子偶得已碎为齑粉的真璧残屑，不忍目睹一代天物惨遭如此暴殄。遂将其齑粉融入玄铁之中，铸就了三件不世出的兵器——离尘弓、无尘剑、辟尘刀。相传只要夺得其中便足可独步武林，于是这三件神兵亦始终为世人所争逐。”
　　便是不指明，武筵也了解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弹指落野，歇雁辟尘。”隐约可见剔透的刀身镌刻着八字小篆。这许多纷争就是为了这把刀么？武筵双眉微蹙，沉声而吟。只是师傅当真愿以此刀做交换么？假若师傅当真还顾念师徒之情，那么师兄呢？他是不是还会像从前那般呢？
　　“什么人？！”关度飞沉声道。屋内空气倏地凝滞，一触即发。

　　门外稀疏之声一闪而过，一个唯唯诺诺的声音不安道，“掌柜的，是我、三子。”
　　“什么事？”三人忐忑的心这才放下。
　　“那前些天来过的苏老板说有事情要找掌柜的洽谈。”
　　“让他先等等。我这还有事未完。”
　　“我看掌柜的您还是出来一下吧。事情好像有些麻烦……”门外，三子有些吞吐不定道。
　　与七爷相互交换了个眼神，关度飞走将前去。
　　木制的门方启了一丝微缝，三道袖箭激射而入，直取关度飞天门、喉下、丹田。
　　而眼看便要遇袭的关度飞却怎也不加闪避。
　　“糟了。”七爷心下一惊，蓦地扑将而出。只瞬间，刀起如虹，登时寒芒大盛，隐有风雨雷电之势。硬是生生将三枚袖箭全数隔空斩断。
　　“丫头，护人！”七爷低声疾呼。
　　话音未绝，武筵已闪身护住孰无还手之力的关度飞。不想这掌柜虽有一双世上无人能及的巧手，却丝毫不解防身之术。惊魂甫定的掌柜定定看着友人手起刀落，门板登时灰飞。门外一人仰面摊坐在地，怒睁的双目满是诧异。可怖的血痕横亘面目，猩红的血汩汩而下，狰狞触目。
　　“怕是他早已为将军府所收买了。”指尖轻拭着刀锋，七爷若有若无道了一声。
　　掌柜哽咽着不语。左脸颊却止不住抽搐着，眼眉尽是悲戚之色。这孩子自小便跟了他，而他亦早将其看作至亲之人，这样的背叛、叫他如何坦然置之？
　　而这一切、为的只是这手中之刀！
　　都是为了这把刀！
　　堪堪抚过冰冷的刀锋，望向一旁木立的关度飞，七爷不再言语。静静走上前，俯身试要只手合上三子的眼。此刻怕是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罢。
　　“师傅……”武筵仍旧护在掌柜身前，看着缓缓俯身的师傅，心里却蓦然腾起一阵莫名的不安。将军怎会知道他们此刻的行动，难道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那他又怎会白白牺牲店小二、将这一事实暴露……
　　还不待武筵惊呼出声，却已是不及——门外的尸体“蓬”的爆裂，猩红的血雾四溅，一如火火绽裂的红莲。七爷足尖一点，转瞬间便后掠两丈开外，大声一咄“破！”四溅而出的血雾被其周身真气所激、尽数弹回。尸骨登时化为灰屑。
　　武筵悬着喉颈的那颗心方要放下，却见两道浓黑浓黑的血痕自七爷眼角滑落，顺着师傅苍老的脸越刻越深。
　　“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躲藏藏。”站定。横刀于胸，恍若天神。
　　“呵呵，泣老先生果然好身手，竟避得开这大理五毒教的秘术。着实小觑了您老的实力。”大将军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门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本就突兀的相貌愈发狰狞。“不过这毒，纵使只是沾上那么一定点，若是没有解药的话，任你武功再高也是无济于事。”
　　“卑鄙。”武筵切切道。双手止不住握紧，指甲深深地刻进肉里。
　　“不想将军竟连如此偏远的五毒教也收归麾下。泣某年迈，看人的是越发的眼拙了。”七爷道。眉头深锁，眼眉间却看不出丝毫表情。那番神情不是愤怒，亦不是鄙夷，更像是一只敛势待发的豹，安静地端详着唾手可得的猎物。
　　“你若真是这般的想要这刀——给你便是。”顿了顿，七爷蓦地大笑起来，忽地一扬手，径直将手中宝刀抛了出去。

　　诧异。
　　不料七爷竟是这般好相与，将军身行微微一滞，似不知其所举为何。然，只这一瞬已被七爷抢去了先机。一个抢扑掠上，顺势挽住空中飞旋的刀，眨眼箭步欺身而上。来去三式竟一气呵成，不留破绽，电光石火间，清凌凌的刀刃已抵住不足抵防的将军咽喉要处。
　　转瞬间，局势逆转。受制于人，将军只是长声一叹。“不想，以泣老的威望，竟也与我等小辈耍诈。”
　　“若不是这样，我又怎能治得住你这只要咬人的老虎呢。”七爷却不以为意。
　　“既然如此，在下也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啧、啧、我若要杀你，又何必等到现在。”顿了顿，七爷啧舌道，“况且你若是一个不小心死在我手中，我们要出得这酒楼，怕是不容易了。”
　　顺着七爷的视线延伸，武筵这才发现，透过破裂的门，隐约可见原本空荡荡的楼下不知何时起已布满了士兵。
　　将军闷哼一声，却不知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他被架与他人刀下、此刻却是做何感想。面无表情朝楼下众人扬扬手，“都退下罢。”
　　“可以走了。”话说得缓，却不慢。然，在这短短四个字说完之前，楼底如云的士兵已惊人的速度潮一般转瞬退去。窥一斑而晓全豹，只此一举，便足可知道这般训练有素的士兵，倘若在战场上，足可独当一面了罢！武筵终于知道那样一个人是凭着什么当上大将军的了。只是如此位高权重的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失礼了。”低声道，虽看着楼底士兵被遣退，七爷仍旧小心翼翼，胁着将军。三人缓缓退出了已破败不堪的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