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莲》苏她

20、第二十章

　　舞会的最高潮，是一场演奏会。

　　刘玖闲与赛西尔、钢琴与小提琴的合奏。

　　安排合奏的是赛西尔，她记得他曾经说过这次活动是由他家族发起。所以即使他可以动用关系安排这样一场演奏会对他来说也不是困难的事。

　　反倒让她吃惊的是，刘玖闲并没有拒绝他的邀请。

　　白色钢琴前，刘玖闲高高抬起一双纤长的手，他的头也缓缓抬起。突然，他重重的弹动着琴键。

　　继而，白色小提琴缓缓拉起。

　　帕海贝尔的《D大调卡农》

　　钢琴与小提琴的配合，两个声部的缠绕和交织，旋律的烘托，仿佛永无结束的感觉，音与音之间完美的融合着。

　　她愕然了，彼此敌对的两人居然音乐上能如此契合，如同多年深交的好友相互倾谈着彼此对音乐的见解，她似乎可以听到观众的吸气声、感叹声、赞叹声。她迷糊了、糊涂了。这两个人，似乎都不像他们外表上那般。

　　如果把穿着白色礼服的刘玖闲形容成优雅的王子，那在一旁拉着小提琴的赛西尔，就像是英国贵族，带着几分慵懒、浪漫、不羁。

　　演奏会仅仅10分钟，当他们共同划下最后一个音符时，观众爆发出一阵激励的掌声。

　　夜黑得像泼墨，凄冷的夜光照着，地板上斜斜长长的投影渲染这寂寞皎洁的夜色。

　　25层的顶楼设有欧式风格的咖啡厅，夜幕淡淡的星芒下有一对男女的剪影，他们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依旧会引起注目。

　　莫生莲穿着白色晚礼服，裙角点缀蕾丝珍珠，并不张扬，有种低调的华丽。穿着白衬衫的刘玖闲安静地坐在她的对面，精致的木桌上有杯喝了一半的咖啡。

　　“很多人都在猜测，我与赛西尔不和的原因。”他眼角含笑，唇边却荡着若有似无的落寞。轻轻地搅拌着咖啡，他的声音一向听不出情绪，今夜却奇异得温柔与疲惫：“音乐上的劲敌，这是我与他不和的原因。”

　　“是吗？”她回答得很轻，仿佛并不认同他所说的话，她徐徐的抬起双眸，目光清澈地注视着他：“你们的音乐里并没有攀比，如果是今晚的合奏上，你们不会如此契合如此和谐。”

　　沉默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胸腔中奔腾而出。他的瞳孔迷乱得仿佛琥珀色的玻璃，他伸出纤长的手缓缓地抚上她白皙的脸颊，冰凉的手指落在她漂亮的眼眸边，轻轻地，如他的动作，如他的声音：“这双眼睛到底能看到多少东西呢？”

　　坐在他对面的明明只是十七、八岁的少女，为何她总是能让他这样惊叹？惊叹她的成熟、她的睿智、却也为她的这种成熟暗自神伤。如果当年没有发生变故，或许今天的她或许不会是这样的性格！只会是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

　　她把手覆在他的手上，拿下放在她脸上的手，却没有放开，她小小的手握不住他宽厚的手掌，甚至显得有点笨拙，然而他却任由她握着他的手掌。

　　她可以感受得到流转在他们两人身边的那种氛围，却不愿打破，轻叹了口气，她缓缓开口：“玖，眼睛看到的东西尚会欺骗你，而我们应该相信的又是什么，你并不是一位会嫉妒别人才气的人，又怎么会因为别人才气树立自己的敌人呢？”

　　他深吸了口气，眼眸幽邃地注视着她，他眼里有温暖、有感动，为的是她的理解、她的才智。

　　他凝望着头顶上的那片夜空，气氛宁静而安谧，刘玖闲不自觉的阖上眼，喉咙发出宛如夜雾一样轻忽却扣人心弦的声音：“莲，如果我希望你不要接近赛西尔呢？”

　　握在他手上的那双小手放轻了力量，她向他抬起头来，眼里有疑惑：“这并不是因为你的私欲吧？！”

　　她会这么问道是因为她明白他不是会提出这种任性要求的人，他本不该是这样的人呀！本不该是。

　　他轻轻地笑了，笑得有点凄凉有点讽刺，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变得干涩：“如果我说是我的私欲呢，但莲，你不是我能控制的人啊，我又怎么能向你做这种要求呢？赛西尔也不是，他太过于奔放，太不受别人的控制了，这样的你们，我又怎么能控制得了你们不要接近彼此？”

　　她看到他笑容里的伤痛、疲惫、凄冷。在这样短短的一日里，他暴露了太多脆弱、寂寞。他原本只是个浑身沉浸在光芒里的男人。

　　“我能感受得到。”她轻轻呵口气，轻若无声地说：“我能感受得到赛西尔对我的敌意，甚至比对你的更多些。”

　　她能感受得到隐藏在赛西尔那不羁笑容背后的敌意，哪怕他从未做出伤害她的事，哪怕他曾经温柔的亲吻着她，她仍是可以感受得到，那个男人对她，有很深很深的敌意。她不明白这股敌意从何而来，但她下意识地只想要保护自己。告诉自己不可以接近他。就算刘玖闲没有提出那样的请求，她想她也不会去接近那个男人。

　　风轻轻地吹着，拂在脸上，嵌在夜空里的星星闪着夺目的光芒。

　　他们互相沉默着，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才缓缓开口：“赛西尔最先学习的乐器其实是钢琴，他曾经想找你的父亲做为他的指导老师，但老师以批评他的钢琴没有灵魂，就像CD里放着的钢琴，没有感情为由拒绝了他，可想而知，一向不可一世的赛西尔因为老师的那席话必定又受伤又气恼。”

　　“这就是他现在拉小提琴的原因？也是他对我怀有敌意的理由？”她的嘴唇微微地发白，眼睛也暗淡下来，轻轻地说着：“真傻。”

　　她望着他身后的灯光，然后突然笑了，笑得灿烂，笑得放肆，笑得莫名。

　　“莲？”她的举动引起了他的疑惑，他讶异而不安的望着她。

　　“玖，你说，他像不像我的共犯，明明深爱着钢琴，却因为在乎世人的眼光而放弃，我们两个，真像….真好笑….”她笑得更放肆了，甚至连眼泪都涌进眼里，分不清是笑还是泪。

　　“莲。”他开始惊慌失措，面对这样的莫生莲，他发现自己连一句安慰的言语也吐不出，他可以看见她的受伤，她的一向压抑，居然因为一位赛西尔，变得荡然无存？！

　　他只能反握住那双覆在他手上的手，紧紧握住。

　　“莲，你跟他不同。”

　　“不同？怎么不同？”她停止了笑声，眼底里有一股淡淡的雾气，她疑惑地望着他，仿佛是在期待他的回答。

　　“你的琴声很纯粹，你只是因为喜欢才弹琴的吧，并不是因为名或利，这样的钢琴一直是我所追求的。”

　　“即使我再也没有办法弹琴？”她的唇边重新绽放出一朵美丽的笑花，却透露出浓烈的苦涩：“玖，告诉我，如此要求音乐上完美的你，可以放任一双丑陋不堪的双手去触碰你最爱的钢琴吗？”

　　没有回答，悄无声息地，只有几秒，却足以让她绝望。

　　她松开那双紧握住她的手，唇边有无尽的嫣笑。

　　落寞、绝望、痛苦…

　　“玖，你说对了，我跟赛西尔都是不受控制的人，这样的我们没有办法控制彼此不去接近对方，明明知道危险，明明知道会痛苦，仍是无法控制，因为我跟他是相同的人。”

　　手，放开了……

　　痛苦在蔓延…

　　因为他的沉默伤害了她，因为他的沉默浇醒了她，也因为他的沉默，她看清了自己。

　　留下一个坚定的背影，她没有发现，他眼里的，有着比她更深层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