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进化Ⅱ》纳兰十七

17、重逢

　　我怔了片刻，感到冷汗滑过背脊。

　　冷汗很快被睡衣吸走，我如梦初醒地开始挣扎：“放开……”

　　修略一侧身，左手就抵上了我的脖子，用力一压。

　　我气息一哽，听到熟悉的嗓音低沉地传入我耳中，说道：“别乱动。”

　　天还没亮，周围安静得只能听到我们两个呼吸的声音。

　　我艰难地转移视线，没有在枕边发现烬的影子，于是开口问道：“烬呢？”

　　修平静地道：“抱回去了。”

　　我心头生出一股无名火，脑子又有一瞬间的空白。

　　他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又是什么时候来到房间里，把儿子抱走的？

　　这些我统统不知道。

　　我的警觉性居然这么低，如果在睡着的这段时间里他想杀了我，那他多半已经成功了。

　　更多的寒意在身上聚集，我拿不准他现在还待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你想要做什么……”我再惊慌，也还记得压低了声音发问，“如果是想杀了我的话，那就动手，只是求你放过这屋子里的其他人。”

　　这番话我说得很自然，既然躲不过，也就无需再躲，只是却不想直视他的眼睛。

　　可当我左右游弋的视线触及他空无一物的右手时，话音戛然而止，“传音戒——”

　　他把我改装过的老爷机一扔，移开了压制在我脖子上的手，回答道：“在你手上。”

　　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迟疑了两秒才问道：“那……我那枚呢？”

　　修说道：“被你扔了。”

　　……事情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他的视线太具有压迫感，我费了很大劲才忍住没往角落里缩。

　　我猜测道：“从一开始……你就跟着我们？我把烬带走的时候，你一直在暗处看？”

　　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是。”

　　知道了这一点，我反而冷静下来。

　　隔了几秒，我皱着眉回望他，他这一路上都隐藏行踪没出手，肯定另有目的，估计一时间也不会贸然动作。

　　这样一想，我放松了些，身体软下来，背脊贴到了身下的床：“你到底想做什么？”

　　问出这话我其实没想要得到回答，纯粹是想为接下来的谈判找点筹码。

　　所以修开口的时候，我愣了一下。

　　“本来，我只是打算过去看看烬。”修不着痕迹扫过我眼中的错愕，仍旧用身体压制着我，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略低的体温透过几层布料，传到我身上。

　　他说：“每个月大概有一半时间，烬会变回幼年体的状态，性情也跟人形的时候不一样。因为幼年体的状态缺乏自保能力，所以它会下意识地寻求庇护，主动跑到血缘亲近的人身边。”

　　我：“……”

　　这下可以瞑目了，原来是从一开始就暴露了，而不是我的反侦察能力有问题。

　　“烬喜欢乱跑，所以侍从在它脚上戴了铃铛，方便找到它。”修不知什么时候把烬的小爪子上拴着的小铃铛拿了下来，在我面前轻轻地摇了摇，“那天我特意来到卫城，等了很久它都没有出现，于是就一边跟你通话，一边循着铃声找过去。”

　　我回忆了一下，想起烬出现的时候，我正好把传音戒给扔了。

　　修仿佛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想法，继续说道：“我很想知道这对戒指的另一个持有者到底是谁，又看你在后悔地找戒指，所以就干脆让烬衔着戒指跑到你身边——”

　　我狐疑地打断他：“那天晚上的事，你全记得？”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二十四小时不早过去了吗？他恢复记忆了？

　　“我还是我，如果你指的是这件事的话。”他倒是没有装，不屑于说谎这一点还是跟以前一样。

　　我不免有些失望。

　　被这样压制着跟他对视了几秒之后，我感慨了一句：“你变成虫族以后——话变多了。”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最后才说：“看来你以前很了解我。”

　　我轻声道：“没有，我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你这个人，你总是隐藏得很好，我看不透你。”

　　修说道：“你可以跟我说以前的事。”

　　我看着他冷漠的眼睛，问道：“你在意这个？”

　　然而没等他回答，我便感到一阵疲惫，说道，“算了，你有兴趣听，我却没兴趣讲。我们之间快乐的回忆不多，都不是你会在乎的事。”

　　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他把烬带走的时候，在栖的身上砍了一刀，让我就这么失去了他。

　　“我本来就没有拥有多少东西，你还把他从我身边抢走……这就够了。现在，别让我把伤疤再揭起来一次，又或者你愿意把栖还给我？”

　　说这话的时候我在想，如果修说愿意的话，我就再相信一次。

　　他许下的诺言有很多都没有实现，让我对承诺这种事都不愿再抱有期待。

　　修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只是垂下眼睑，慢慢靠近：“你让我感到困惑，在你身上，有我熟悉的气息。”

　　他的呼吸落在我的脸上，被睫毛挡住的瞳仁闪过复杂的光芒，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那双眼睛又变回了深沉的黑色。

　　他说：“我有时甚至觉得，记住你的不是芯片，而是某种更深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

　　周遭的一切都在刹那间消失了，整个世界里就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和心跳。

　　我茫然地看着他，耳边回荡着他的话——所以，就是这个吗？

　　这就所有参与这场棋局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内所期盼的羁绊？

　　即使失去了所有感情和记忆，每隔二十四小时大脑里记忆就会被重新洗牌，但总有印刻会烙在灵魂上。

　　或许他会不记得我的长相，我的声音，再次相见时却总会因为某些似曾相识的东西感到困惑。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狮鹫所交付的忠诚，意味着一个怎样刻骨的羁绊。

　　他仍然记得我。

　　修的声音在昏黄暧昧的灯光中响起，他低声道：“我不想杀你，我只想解除自己的困惑。”

　　他伸手抚过我的脸，“你说的话，听上去像是我伤害了你重要的什么人，如果把他找回来是你所希望的，那么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或许这就够了。

　　我对自己说，感觉到心里的最后一点动摇也消失了：“我不知道……缚。”

　　言咒顿时让他失去对身体的控制。

　　我拥上他的肩膀，带着他在床上一翻身，两个人的姿势立刻调换。

　　他被我压在身下，银灰色的眼眸仍然在昏暗的灯光里看着我，里面没有杀气，没有诧异，平静无波。

　　他猜不到我想要做什么，只是由着我动作。

　　我撑着床垫坐起来，没有移开跟他相交的视线，开始解开他的衣扣：“你知道，我只是想要回栖。”

　　修沉默地注视着我动作，我始终没有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

　　“我们有很长时间没有在一起，起码在我进化到成年体以后，都没有机会。我一开始会去虫族，就是为了跟你再有一次——不觉得奇怪？不问为什么吗？”

　　在这种事情里，我从来没有主动过，光是像现在这样，都让我觉得整个人快要烧起来。

　　我两手撑在他的身侧，眼角的余光看到仍然挂在手腕上的银链，犹豫了片刻，最后摘下放在一旁。

　　我俯身去亲他的唇，感到手掌碰到的肌肤温度明显地升高了。

　　“为什么？”修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变得低沉暗哑。

　　额头上冒出的汗滑下来，在脸上拖出一道湿润的痕迹，最后滴在他胸口。

　　我蹙着眉，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我两手撑在他胸口，深深地喘了一口气，然后回答了他：“我想要回栖。”

　　跟只感受到痛楚的我不同，修脸上的神色复杂，他问：“这跟我们现在做的事有什么关系？”

　　我停下动作：“他……是我们的儿子。”

　　这种事真的不好做，我没有办法去顾及自己的感受，“他来自未来的某个时间点，穿过了时空裂缝，来到了十年前，我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回他。只是栖是我跟你的孩子，他要存在，我就必须跟你在一起……”

　　言咒上传来的力量有一瞬间的暴动，我被震得胸口发痛，嘴角流出一点血。

　　我感到有点恼怒，看着眼前这个跟我如此亲密的人，用手背抹掉了唇边的血迹：“做什么？”

　　没有趁这个时候反攻，我都觉得自己很厚道了。

　　对evolve-key这种逆天的物种来说，要生小孩实在很是很容易的事。

　　大家都是男人，现在实力也没有天差地别，凭什么就一直要我生？

　　“不满意的话，就快一点结束，然后就可以走人——”

　　“只是为了得到孩子？”修的目光洞悉人心，“回答我。”

　　我僵直了片刻，妥协地垂了眼，把额头疲惫地抵上他的肩，无声无息地解除了言咒。

　　“因为对象是你我才能忍受这种事，我一直陷得比你深，也不像你能这么干脆地失忆……”

　　我有点心灰意冷，这样说清楚也好，也算是彻底死心了。

　　然后就被反过来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