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舞》涛的肆零肆

1、双舞 （一）

　　永建十二年的冬天比往前任何一年都来的早，双舞跺着脚，在院中拾掇着预备过冬的柴火。
　　云娘闻声摸索着走出来，对着双舞叫：“听说楚河都结了冰了，那大军能提前渡河回来了吧？”
　　双舞愣了愣，手上有几截木枝便掉在了地上，她忙捡起来，回道：“阿婶，我也不知道，快了吧。”声音却禁不住有一丝哽咽。
　　云娘沉默了半晌：“双舞，阿正真的会回来吗？”双舞的眼眶顿时红了，还会回来吗？当然不会了，那个清朗英勇，有着一对可爱笑涡的少年早已成了北地上空的一缕游魂，哀伤的遥望远方的家乡。
　　换防归来的大军里不会再有他了，而她，还得强忍痛苦，照顾他失明体弱的母亲，只在梦里，梦到成为他的新娘，大红的盖头，喜人的红烛，英俊的夫君，他温柔的轻揽她入怀：“辛苦了，双舞。几少回，梦到你翩然起舞的俏影，以后，只许跳给我看，天天跳给我看。。。”她重重的点头，被喜悦包围着，将头埋在他宽宽的肩上。她幸福的流泪，然后惊醒，却是一室素净。。。
　　云娘的眼睛静静的看着她，仿佛能看透她躲避的眼神，终于还是要面对的：“阿婶，阿正永远留在了北地，守护着南国的疆土，而我，也会在阿婶身边，替他尽孝。”她的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洒落在地，溅起几缕尘土。
　　云娘的身形晃了晃，苦笑：“你总算说了，多少次我都对自己说不是真的，你给我念他的信，那样逼真。”
　　双舞擦干泪水，走上前扶住她：“阿婶，我们不要难过。就当他永远都在，真的，我几乎每天都能梦到他。”
　　云娘轻轻摩挲她细嫩的脸：“傻孩子，你还这样年轻，你应该去找寻你新的归宿。”
　　双舞惊恐的摇头：“阿婶，当初是阿正救了我，没有他，我早就随着爹娘而去了。他就是我的命，这就是我的家呀。”
　　云娘的泪也长串的掉了下来：“可怜的孩子，阿正从匪徒手里救了你，可为什么老天又这样安排。。。”两人终于抱头痛哭。

　　换防的大军到了村庄，一时间小小的村落沸腾了起来。双舞远远的望着大队人马踏起的烟尘，望着一些士兵与家人激动的拥抱。她终于忍不住，向人群跑去。
　　她贪婪的看着那一个个盔甲上沾满征尘的士兵，一张张黝黑亲切的面容，没有，当然没有那个熟悉的面孔，可她还是看着，盼着老天仁慈，奇迹出现。
　　双舞不知道，她绝美凄凉的神情就这样猝然闯进了从北地回京的年轻将军祺王宇轩的眼。
　　这是怎样一个女子？她又为了谁这样难过？与周遭喧嚣喜庆的气氛格格不入，却折射出一种不可思异的凄美！就像一颗明珠，放出耀眼的光芒。
　　宇轩的持缰的手轻轻动了一下，跟从在旁的老仆乌玄却敏税的看在眼里，他转身对后面的随从轻轻一指：“去看看那个红衣姑娘是哪家的，情况如何。”
　　双舞失魂落魄的回到家里，看着在院中摘豆角的云娘，一阵心酸内疚，默默的走到她面前，也随她摘起来。
　　“外面很热闹呀。”云娘说，双舞“嗯”了一声，却难过的再也搭不上话。
　　云娘叹了一口气，按住她忙碌的手：“孩子，你得走出去。”双舞惊讶的抬起头，看着面容安详但是坚定的云娘。
　　“阿正再也回不来了，可你还年轻，你们本来也没有婚约，你得快乐起来，天上的阿正才会放心。所以，你要忘掉过去，嫁人生子，幸福的生活下去。”
　　双舞猛的站起来：“阿婶，此生我永远都忘不了阿正的！我生是你家的人，死也是你家鬼！阿婶再说这样的话，我就剪了头发做尼姑去！”
　　云娘徒劳的想拉住激动的她，却拉了个空：“你这倔强的孩子呀！”

　　祺王左手持着杯盖，轻轻掠过杯口：“居然是阿正的心上人？”眉头蹙着，神情黯了下去，“给他家备些东西，另外安排一下，我要去他家看看。”
　　乌玄欲言又止，祺王见他神情，问道：“还不去办？”，他只好领命出来。。。

　　建永十四年，帝京街头，车水马龙，人流如炽，一派繁华。醉夕楼里更是衣香鬓影，高歌欢语。
　　高台上舞动着一个红色的身影，柔的像水，动的像波。长袖飞龙，裙影撩人。红色，本是艳俗的颜色，可穿在她身上，居然有一种冷冷的孤傲，她没有像一般舞姬一样，用妖娆的动作蛊惑人，只是舞动着，仿佛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置周围的喝彩喧闹不顾。
　　她的秀头只简单的用发带束住，随着她的舞蹈，黑色的发瀑像泼墨一般动人心魄。在一个长时间的旋转中，她结束了表演，直视台下，却在看清众人后流露出一丝疲惫，然后退场。
　　台下久久不能平息，好事的人吵嚷着让她再舞一曲，好色的人则像鸨母开出高价求她。鸨母笑逐颜开的耐心周旋着，解释着她是只卖艺不卖身。

　　双舞用湿布轻轻的擦拭脸上本已极淡的妆，问后面的人：“他为什么还没来？”“姑娘要有耐心，要知道主子要引他进这种地方，实是不易。”
　　“那就直接把我安排进他的府第。”“姑娘不能心急，乱了分寸，如果突兀的由主子安排你进去，出了事，他就脱不了干系了。”
　　“哼，他想利用我，达到他的目的，却又这样畏首畏脚。”她冷笑。“放心吧，姑娘，主子会很快安排的。”那人安抚道。

　　终于，在她有一天拂琴吟唱：“寸寸相思，丝丝入髓，妾之情意，唯君可料。生生死死，暮暮朝朝，夜来相逢，诉尽煎熬。。。”时，她看见了对面楼上暗处坐着的两个身影，而其中那个紫袍青年，让她有些颤抖。两年了，初见他时以为他是个仁慈的王爷，亲切的来家吊唁抚慰，还感激万分，原来是因为内心有愧！往事让她激烈的拨动琴弦，因为仇恨？也因为终于看见复仇希望的兴奋。距离那样远，女人的直觉，她还是感到了他灼热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曲毕，祺王果然召她过来。“为什么会来这里？”他直接问。没想到，两年不见，再相逢居然是这种烟花之地，她何以流落至此？
　　“云娘去世了，我在这世上再无依靠，我怕冷清，怕的几乎没有力量活下去，所以才选择了这种热闹的地方。”她淡淡的说。
　　“你可以嫁人，为什么偏要自甘堕落，选择这种火坑。你这样，对的起。。。”他的心揪的生疼，可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她的牙尖打颤，他还敢提？“对不起阿正吗？我清清白白的，在这里跳我的舞，唱我的歌，看尽世间百态，有什么不好？”
　　她心思一转，刻意换上甜腻的语气：“那么请问王爷，我犯了哪条王法？”祺王脸上青白一片，她的轻浮？他拂袖而去。。。
　　双舞的身体一软，手心出汗，摸了摸怀中的匕首，要忍！她对自己说，他是武将出身，不在最亲近最无防备的时候下手，她是成功不了的。阿正，原谅我要这样做，不这样，无法为你报仇呀！双舞悲恸的哭倒在桌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