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白乌鸦

4、告別

　　「…你说呢?」
　　「啊?什么?抱歉…我走神了。」

　　我看着对着我微笑的伽，再一次感到恍惚的不真实感。
　　他没有怪我，耐心地再说一遍。

　　「毕业后，准备去哪一家?我呀…还是想去岭南。」
　　「伽…我…应该会出国吧。」

　　低着头，我不敢看他的表情，虽然伽一向脾气很好，但这次他一定会生气的!
　　果然，我们并列前进的节奏被打断，伽停下了脚步，我也跟着停下。

　　夏天的阳光，透过树叶隐约地照在脸上，在我们身上形成了光的斑点…总觉得是一副华丽的画面。
　　我感到脸上有点烫。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伽的语气有着少有的隐怒，我别过头，尴尬地笑了笑：「这不是告诉你了吗?」

　　「我是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他捉住我的手，力度很大。
　　伽的手属于细长又宽大的类型，手指足以握拢我的手腕，因此，被这样捉住，会有种走逃无路好像随时会被捏碎的幻觉。

　　「对不起…我…也是最近才决定的。」
　　「你!...」

　　有名不认识的同校女生在一旁走过，带着些微好奇地看着我们，伽便没有把话说下去。
　　我知道我们看来一定很奇怪，两名男生，傻傻地站在校墙外的小道中央，一个握着另一个的手腕。

　　如果在平日，我一定害羞尴尬得劝伽到别处再说，或是逃避别人的视线和转移话题。
　　但是今天不行…只有今天不行…

　　「你应该和我先商量的，不是吗?」
　　见人走了，伽也稳定了一下情绪，轻轻地对我说，手却仍未放开。

　　「…那不是很奇怪吗?我们只是朋友…我也不能因为你否决出国的事…」
　　「你说什么话?我们只是朋友吗?只是朋友吗?」
　　「…我们，还能是什么?...」
　　「傻瓜…你早点说，我就能陪你一起出去了。」

　　他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我的头，扰乱我的发。
　　我抬头，看见他宠爱的苦笑，也对着他露出了一个苦笑。
　　心里却是更苦涩的情绪。

　　伽…我不能早点说啊…
　　我们不能一起出国的…也不能一起停留…伽…我想要在你的身边，但…
　　如果早点说了…早点说那句话…是不是可以在离开你前更幸福一些?

　　不，不行，如果那时候说了，我们离别时你会更痛苦的，我太了解你了，那绝对会影响你许多年的时间。
　　最好的方法，就是我静静地从你的生命消失。
　　我走后，你会记得我吗?你会在学校里认识可以交往的人吧?五年…或是六年后，我的名字和样貌都会从你的记忆中开始消退吧?

　　你从来都是念旧情的人啊…
　　那么十年…二十年…总有一天，时间会淡化我这个人的…

　　「没办法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会想你的。」

　　他这样说，松开了我的手，就在我为止暗暗叹息的时候，他的手却伸向了我的脸，拨开我那些过长的发，捧起我的脸仔细看着。
　　我忍不住脸红，他的眼神太专注，我看不明白那种神情，却直觉地感到一股不祥。

　　从五月开始炽热起来的夏天，到现在是更热了，伽的手却一如往常的温凉，像玉佩温润的冷意。

　　他终于收回了手，微笑地继续向前走。
　　于是我也跟上他的步伐。

　　「那么，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也许很快…也许很久吧?」
　　「这样呀，记得网邮联系。」
　　「嗯，如果有计算机的话…」

　　我们就这样一边聊着一边走路，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一个一个字记起，放在心里。
　　是的，不会忘记…即使百年后你忘了我，我也不会忘了你。

　　…这个夏天…

　　林荫小道快到了尽头，尽头便是丁字路口，伽的家在左方我的在右方，那意味着我很快就要和他告别了。

　　蝉的叫声像海浪连绵响起，路边这些树，我从来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树散发着属于植物的芳香…我突然想去知道它的名字，但那已经没有可能了。

　　在这副如同梦境…或幻觉般的环境中，我看见站在丁字路口中史，分歧点上，站在那些大树的树荫下，隐藏在树的影子中的他。

　　一身黑衣，笑着看向我。
　　我突然觉得，那种笑也有点温柔，但伽的笑容比起他，又似乎多出了那一点什么，会令我心悸的东西。

　　那大概就是我喜欢上伽的原因。

　　我笑着拉拉伽的衣肘，他就停下来看着我。

　　「…我要走那边了。」
　　「嗯。我去这边。」
　　「…你不跟我告别吗?」

　　他又一次，特别认真地看着我。
　　我总觉的，在这场梦中，我好像只看见了他的眼睛，又或是只看见了他的脸和身体。
　　明明想深深地印下这个人的印象，但有种错乱的模糊感…不要紧，即使忘了他的声音、忘了他的样子，伽这个人还是会一直存在在我的心里。

　　「…我不想和你告别。」
　　他这样说，却转身在背后向我挥了挥手。

　　伽…
　　我同样笑着转身，默默地向他挥手，沉默地告别。

　　「可以了吗?」
　　「嗯，谢谢你，我还会醒来吗?多久?」
　　「不知道。」
　　「…那么…请你…让我尽量…早点醒来好吗?」
　　「不知道。」

　　黑衣的那个男子还是这样回答，我却笑了。
　　这已经足够…足够…
　　于是，我继续在这条和伽相反的路上向前走，我知道，在走到尽头的一刻，会再重复…我的命运…

　　「可以了吗?」
　　同样的问话在相反的路上响起。

　　「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很奇怪。」
　　「这是我的愿望。」

　　伽笑着对那个黑衣的男子说。

　　「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
　　「…不能让他知道，我不想让他在走前还要伤心。与其悲伤地告别，我更想笑着离开。」
　　「…….」

　　男子选择了沉默。
　　伽知道，这个人还是不明白。
　　理所当然的，他当然不会明白…他是最不可能明白的一个。

　　「我是要一直向前走，对吧?就像那天。」
　　「对。」
　　「拜托你，如果哪天会唤醒他，也一起唤醒我好吗?」
　　「不知道。」

　　伽没有再进一步的要求他答应，有些东西，你是不可以向它要求结果或是承诺的，例如…命运和未来。

　　他以惯常的、和彼此喜欢却都不说出口的那个人一起走路时，习惯了的节奏向路的尽头走去。

　　总算…是做了一场好好的告别呢…

　　蝉鸣响亮的夏天午后，两声巨大的煞车声响起。
　　却不会有任何人见证，这两场存在于过去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