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空余爱》莫以然

2、加租

　　那年我26岁，毕业三年多，在一家装潢公司做个小文员，每月两千块的工资，扣掉五险，到手就只有一千七了，再除去房租、吃饭和寄给家里的五百块，已是寥寥无几。我一度很害怕在每天收到的那沓信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因为那里面，不是水电煤气账单，就是同学朋友的红色炸弹，总归是等着你掏钱的。
　　更让我害怕的，是母亲从老家打来的电话，每次都是这样的对话：
　　“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好啦。”
　　“工作呢？”
　　——“还是老样子。”
　　听到这，母亲总会叹口气，然后循例再问一句：
　　“那对象呢？”
　　……
　　——“没有。”
　　每次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都有一种无力感涌上我的心头。十一岁那年父亲走了后，母亲一个人带大我。在我刚考上那所本一的大学时，母亲还是以我为傲的，可是后来，同龄人或是领着高薪在城市里买了房子，或是在老家镇上早早结婚生子安居乐业，只有我，在这个拥有六百万人口的1.5线城市，过得挣扎，卑微，孤独。

　　我以为人生就会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我的未来，或许会像去年年底被老板炒掉的秦姐那样，在三十五的时候，因为木讷，不懂变通，在被一个客户揩油的时候当场从饭桌上离席，从而因此丢掉干了十年的工作。
　　不过秦姐好歹还有一个当兵的老公，如果换做是我，三十五岁的人，未婚，又没了工作，该怎么办呢？
　　也许，逼到那个份上，我也就能变成像公司的孙姨那样，四十好几的人，每天化着浓妆，强打着精神，踩着廉价的高跟鞋，在客户面前一杯杯地把高度白酒灌下去了吧。

　　也不是没有好事者给我介绍过对象，只是相亲这回事，就像把双方摆到了讨价还价的菜市里，作为一条相貌普通，工作不稳定，家境一般且单亲的“鱼”，我自然有足够的滞销理由。
　　当然，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对我还算满意的对象。半年前，孙姨给我介绍了一个他老公部队的副连长，个子不高，瘦黑的外貌加上稀疏的头发使得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不少，人倒是看起来老实忠厚。
　　见过一次面后，对方约了我下周一起看电影。之后的这一周里，孙姨不止一次地告诉我，这个小伙在部队是如何的有前途，再过几年就能分房云云。我喏喏点头听着，答应孙姨多接触看看。
　　吃过两次饭，看过一场电影后，我对自己说，或许真的像孙姨说的，人家没有对着我的条件挑三拣四，我又有什么理由去挑剔人家长得老成一点呢，就算是发际线稀疏，看得久了大约也就习惯了吧。

　　可惜最终，我还是错过了这个我人生过往二十七年，离结婚最近的相亲对象。只因为，他对我表白的一番话。
　　他说：小季啊，你看我在部队，忙着上学和训练，耽误了这么多年，现在老大不小的了才急急忙忙的找对象。领导给我介绍了你，我们接触了几次，我觉得你挺合适的。我们当兵的人就要找你们这样安安静静，本本份份的姑娘，我们一出去训练几个月……
　　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掏心窝子的话，也知道，他真的如孙姨所说，是个靠谱的结婚对象。可是，在他说的那么多话里的重点，是“合适”。不是因为我，他才描绘出了妻子的样子，而是恰好，我看起来像他想要的，老实的妻子。
　　很多人对我说过的，结婚双方，最重要的是合适，而不是互相喜欢。可是，我还是希望能够遇到一个，除了门当户对，相敬如宾，更能琴瑟和鸣、画眉举案的人。那个能让我在被他握着手，走进未知的婚姻时，没有恐惧的男人。

　　因为这件事，孙姨对我的态度冷淡了不少，也再没有给我介绍过对象。公司实在不是不大，间或着也听到她和别人说我“条件不怎么样还眼睛顶在头顶上”，“拎不清”。
　　我心内苦笑着，或许她也没说错吧，在自己的生活都过得如此糟糕的情况下，这样的坚持，的确是蛮可笑的。

　　那时候，我还没想过，在命运为所欲为的大手掌控下，生活还可以过得更糟糕一点。

　　那是一个周二，被闹钟闹醒的我照例迷迷糊糊的拿着刷牙缸子和毛巾去排队等着洗漱。我住的地方是一间70平方的拆迁安置房拆成的五居室里面的一间。自从半年前房东把厨房也改成了一间房间出租以后，早晨排队洗漱也就成了常事。
　　就在我为了节省时间，一边排队一边刷牙的时候，房东太太猝不及防地进来，宣布了一个噩耗——“下个月交新一季度房租的时候，每间房间月租涨200块钱啊！”
　　我一愣，搪瓷的刷牙缸子哐当一声掉在了水泥地上，又磕出了两个豁口。

　　涨二百块房租，意味我真的每个月一点钱也剩不下来了，不能逛街不能请朋友吃饭不说，甚至最好连病都不要生，真生了病没钱去看，也不能请那会扣钱的病假。
　　所以，这里势必是不能再住下去了。
　　我看了一眼住了两年多的房间，这里虽然小，却也是朝阳的，周末赖在床上被太阳暖暖的晒着很舒服。小区虽然有点旧，但位置好，交通生活都挺方便，离公司又近，走过去只要十分钟的路程。
　　想到这，我叹了口气，在其他人去和房东太太讲价的时候，捡起刷牙缸，默默地走到水池前，吐掉满嘴的泡沫开始洗脸。
　　这里我住的时间最久，所以我很清楚，房东太太说涨价，那绝对是没情可讲的。

　　这一天上班自然也没有心情干活了，在网上翻了一上午的租房广告，现在这一片房价涨得厉害，和我现在住的差不多的都要六七百。没办法，我只好记下了几处郊区的合租房广告，准备下班坐车过去看看。看来以后也只搬去城郊结合部，像公司刚结婚的李哥那样，每天花单程一个多小时上班了。

　　下午快三点的时候，有个客户看了我们挂在网上的广告，打电话来咨询。我问了下他房子的地址，是在附近的老小区。这种老房子简装的活因为不挣钱我们老板一般都不太愿意接，不过既然顾客找上门了总要象征性的去看一下报个价。眼看公司少得可怜的几个销售和设计师都不在，我便主动请缨去看现场拍照，顺便也可以早点下班去找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