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形之人鱼登陆》苡馨

58、

　　这一夜，黎冰睡得不好。被断断续续的梦靥纠缠，画面变换间，许多刻意回避的人与事，在梦中清晰呈现，像一场电影，播放着他的曾经。
　　天明便醒来，头疼欲裂，浑身酸唧唧的，说不出哪里难受，就是全身都不舒服，胸口更是像压了个石块，让他呼吸都变得困难，两眼直直的盯着天花板，依稀还有梦里的画面在眼前闪现，他使劲的眨了眨，想要甩开这一身的疲惫。
　　脑子还有些混沌，身体渐渐恢复知觉，胸口处沉甸甸的感觉太明显，他低头一看，顿时无奈，柏瀚大半的身子都压在他身上，黑黑的小脑袋正枕着他胸口。
　　不做梦才怪。
　　黎冰将柏瀚的大半身子托起，轻轻的，刚要挪到一边，柏瀚一个翻身竟坐了起来，一双睡眼还有些朦胧，他抬手揉了揉，吧唧一下，又趴在了黎冰腿上。
　　柏瀚兴奋了大半夜，近亮天才睡着，这会儿是睡得最熟的时候，被黎冰一碰，只是本能的反应，意识根本还没清醒。
　　黎冰看着他迷迷糊糊的模样显然还没睡醒，只是换个姿势继续，那压过胸口的半张脸，红红的，从额头到下颌，全是汗，随手拿起旁边的蒲扇给他闪扇了扇。
　　夏天，天亮的早，黎冰跟着醒的早，往常，他醒来就会起床，然后，出门晨跑半个小时，回来再给苏晓母子做早餐，今天，他几次试图下床都没成功，只要他一动，柏瀚就两手乱抓，非要粗碰到他才安静的继续睡，黎冰不知道他这是什么习惯，说他醒了吧，他睡得呼呼的，说他睡着吧，把被子塞进他怀里做代替，他却不要，非要摸到他才行。
　　尝试了几次，黎冰干脆不急着起身了。
　　天气太热，为了让房间通风，黎冰睡前没有关门，苏晓穿戴整齐的出现在门口时，他刚好把蒲扇从这只手换那只手。
　　“粥在电饭锅里，我拌了两个凉菜，锅里蒸着奶黄包，还有五分钟就好，我上班去了。”
　　“开车小心。”黎冰忍不住叮嘱，看着她消失在门口，很快，又听见那走远的脚步又匆匆走了回来，“怎么了？”
　　“今天的日程我贴在冰箱上了，志明九点要补习数学，你一定要看着他把课上完。”苏晓说的咬牙切齿，她不过是个普通的蓝领，每个月的补课费几乎占了工资的一半，结果，钱就像打水漂一下，志明的成绩原来怎样现在还是那样。
　　“今天是最后一节了吧？”
　　黎冰这次能休三个月的长假，他住进来就跟苏晓说，要她把志明的补习班都停了，假期这段时间的课程，由他来帮志明补。
　　黎冰是名牌大学毕业，自己考取的公费出国名额，让他来教志明绝对绰绰有余，苏晓乐得让他一对一的给志明补习，但补课班的费用是月交的，她觉得已经交出去的钱不好往回要，只等志明这个月上完课，再跟老师说不去了。
　　“我已经跟老师说停课的事了，这次上完就不去了。
　　他们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柏瀚还是听见了，他从黎冰腿上爬起来，坐在靠窗的这边，看着黎冰的眼神清醒明亮，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愉悦。
　　苏晓不禁乐了，“看来，我们的小客人昨天休息的很好，睁开眼睛就这么高兴啊！”
　　窗边一丝风都没有，柏瀚头发湿哒哒贴在头皮上，黎冰大力的给他扇了几下，翻译了苏晓的话，又接着问了句，“是不是做了美梦？”
　　柏瀚向苏晓表示了感谢，听黎冰问他做了什么美梦，他只是抿着嘴笑，却不肯说，那模样看得黎冰直觉好笑，不由得伸手把他脸上汗湿的头发播弄开，柏瀚拿过黎冰的扇子，给他扇了起来，这蒲扇是黎冰在夜市买的，用苇子叶一层压一层编制，大多都是老年人没事摇一摇，解解暑，他原想买给外公用，但去探望的时候忘记带了。
　　大大的蒲扇拿在柏瀚的手里，几乎能挡住他三分之一，尤其那细细的手臂，握着扇子已经不易，扇动起来就更加吃力了。
　　看着他一会儿左手，一会儿右手的，来回调换，黎冰忍不住道：“这扇子太大了，给我扇吧。”
　　他拿过扇子给柏瀚扇风，却见他一脸认真的用手指过来，含糊不清的说了句汉语，“热……扇……”
　　黎冰会意，掉转了扇子，给自己扇，柏瀚也两手摊开，十指并拢成扇状给他扇风，黎冰心头一暖。
　　苏晓更是看得一阵羡慕，“哎，这么体贴的孩子怎么不是我生的呢？”
　　黎冰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再不走，等会堵车就来不及了。”
　　“啊，天啊，又要迟到了。”苏晓拎着皮包匆匆往外跑，如果真的赶上早高峰，就插翅难飞了。
　　“慢点开车，注意安全。”
　　黎冰忍不住又一次叮嘱她。明明已经奔四十的人了，还是大大咧咧的，黎冰真不知道经历了那么多事，她还是这样的性格，究竟是好是坏？
　　咣当——
　　巨大的关门声在楼下几乎都能听见，更不要说屋里的人了，被这一声震的，志明揉着眼睛从房间走了出来。
　　“舅舅……”
　　“洗漱吃饭吧，今天上午有课，等会我陪你去。”
　　已经走到厕所门口的志明，特别善解人意的说，“天这么热，我自己去就好了，你在家照顾柏瀚吧。”
　　这话一般人听了一定认为志明善解人意，黎冰领了他这份情，心里也清楚他这是不想让他去，而他不去的话，志明出门口就说不定去哪里了。
　　“补课班附近有商场，我正好要带柏瀚去买几件衣服，等你下课后，咱们一起在外面吃点东西，午饭就不回来吃了。”
　　一听可以在外面吃，志明眼睛一亮，黎冰在察言观色上很有一套，对付志明这种有点叛逆的孩子得心应手。
　　两人说的话，柏瀚听不大懂，他对志明打开的电视机很感兴趣，两眼不错神的看着电视广告，听黎冰提到他的名字，这才看过去，他静静的等着黎冰翻译，黎冰正往盘子里捡奶黄包，余光发现柏瀚不错神的看着他，明白过来，对柏瀚说了刚刚与志明的约定。
　　柏瀚一双眼睛亮亮的，黎冰突然觉得自己的决定真是太好了。

　　黎冰安排好志明，确定他坐到位子上开始听课，才带着柏瀚去商场。上午十点，外面还不至于烤得慌，但已经热了起来，从补课班往商场走的一路，没有阴凉，黎冰牵着柏瀚，两人一身的汗，柏瀚不耐热，原本白净的小脸很快变成了红色，黎冰怕他中暑，把手里接到的广告纸遮在了他头上。
　　柏瀚对他笑着道谢，那神情好像得到了天大的奖赏，这样容易满足的孩子让人想不喜欢都难。
　　跟黎冰大手牵小手的走着，柏瀚脸上笑容就没停过，一双眼左看右看的，对什么都好奇，不时还要问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黎冰一一给他解答，发现这个小客人好像放下了防备，之前那种超出年龄的沉稳淡了很多，活泼又不失乖巧。
　　一大一小走进商场的玻璃门，空调的凉气便扑面而来，黎冰顿觉舒爽，却听身边小人一连打了三个喷嚏，柏瀚的身子骨一看就不甚强壮，黎冰怕他被冷气一刺激感冒，赶紧把他带出来，拿出纸巾给他擦开了汗。
　　柏瀚很享受黎冰给他擦汗，如法炮制的也给黎冰把脸上的汗都擦干了，黎冰的行为在旁人看来再正常不过，但柏瀚的体贴却引人侧目。
　　“看看人家的孩子是怎么教的？这么懂事，还知道给他爸爸把汗擦一擦。”
　　路人的话柏瀚听不懂，黎冰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不自觉的走了神，脑子里崩出一张婴儿的小脸，就像每次做的梦那样，尽管时间变迁，那孩子还是一副婴儿模样。
　　柏瀚歪着头看着他，很想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不等他开口，黎冰用力的眨了一下眼睛，平静的将用过的纸巾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对他一笑。“好了，我们走吧。”
　　“你想到了不开心的事情吗？”
　　柏瀚不知道黎冰刚刚的神情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他自然的将那些解释不了的东西，归为不好的范畴。
　　黎冰笑了下，很自然的说道：“没有啊。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什么？”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好转移，柏瀚一听可以喝东西，眼睛一亮，两眼发光的看着距离入口不远的冷饮展示柜，黎冰带着他走了过去，给他买了一杯他想要的红色饮料。
　　柏瀚从服务员那里小心翼翼的接过饮料，举到黎冰面前，“尝一尝……应该会很好喝。”
　　饮料这种东西，柏瀚很喜欢，却很少喝到，在他看来能喝到饮料是很不寻常的事，这么不寻常的东西当然要去重要的人一起分享。
　　“我不渴，你喝吧。”
　　柏瀚不依，固执的举着饮料，黎冰无奈，象征性的抿了一小口，柏瀚顿时笑开了眼，“很好喝吧？”
　　“你自己尝尝看。”黎冰不好做出评价，番石榴这种果汁酸酸的口感，并不是他喜欢的口味。
　　别看黎冰是个大男人，他从小就喜欢甜食，越甜越好，酸的东西，一点点也受不了。
　　“怎么是酸的？”
　　柏瀚喝了一大口，整张脸都皱起来了。看他这样，黎冰笑了，有种捉弄人的成就感。
　　“怎么样？”
　　“太酸了！”柏瀚看着手里一大杯的果汁，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不喜欢酸的味道，他以为这种红红的饮料会是甜甜的。
　　“要不要再换一杯？”
　　“会不会太浪费了？”柏瀚纠结，从小的教育让他从来不浪费东西，突然，想到什么，他仰头问黎冰，“志明会喜欢这个吗？”
　　黎冰一怔，随即失笑，他感叹柏瀚思维灵敏，又觉得这么聪明的孩子，似乎有点可怕。
　　不等黎冰开口，柏瀚又自言自语道：“还是算了，这样太不礼貌了。”
　　看他那么纠结，黎冰好心道：“这杯给我，你再选一杯，等我们离开时，再给志明买一杯，怎么样？”
　　这次柏瀚没有纠结，痛快的答应了。有了之前的教训，这次他先问了口味，再决定买哪个，当然，还要黎冰给他做翻译。
　　一人一杯果汁，开始了逛街之旅。

　　看了商场导图，黎冰带柏瀚上了五楼，工作日逛街的人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女顾客，很多服务员悠闲的聊着天，黎冰没有给孩子买衣服的经验，不得不向一旁的导购人员咨询，有顾客上门，导购热情的给黎冰介绍，黎冰牵着柏瀚的手，随着导购四处看。
　　一个区域看完，他随着导购右转到另一个区域，经过孕妇用品区，正有一对顾客在里面，听到声音，黎冰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女的坐在沙发上，翘着一条腿，男的半跪在地上，正在给她试鞋，男的腿边散落着几只试过的鞋子。
　　“老婆，我看这双挺好的，你觉得怎么样？”
　　男人是背对着外面的，但他的声音黎冰听得很清楚，也很耳熟，他不禁放慢了脚步。
　　女人看了看脚上的鞋子，抬起另一只脚，男子会意，把另一只给她穿好，在旁边导购赞美下，女子被男子搀扶着站了起来，往门口镜子走来。
　　男子转身的瞬间，黎冰看清了他的脸，还是那样清俊，衬衫西裤显得事业有成，利落的短发精神焕发，小心翼翼扶着女人的样子像是捧着易碎的珍宝。
　　黎冰的视线扫过女人身前，还看不出怀孕的样子，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男子抬眼看来的瞬间，黎冰收回视线，牵着柏瀚走进了隔壁。
　　“老公，这双跟刚刚的那两双都不错，你说哪个好？”只有一层薄薄的墙相隔，女人的声音有些娇滴滴的传来。
　　“三双都挺好，你要是喜欢，咱都买了，正好换着穿。”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宠溺讨好。
　　“您可真幸福，您先生真是太宠您了，这三双都是今年的新款，而且还是限量版，一个尺码只有一双。”
　　“你认识那个人吗？”以柏瀚的敏锐，不难发现黎冰的异样。
　　起止认识！苏家栋，他叫了十五年的姐夫，苏晓大学时认识了苏家栋这个学长，从此就认准了他，恋爱五年，结婚十年，过了七年之痒，却终究抵不过糖衣炮弹，苏家栋抛弃老婆儿子，选择了比他大五岁的女老板辛茹。
　　这些当然不能跟小孩子讲，他拿着选中的衣服问柏瀚，“这身怎么样？喜欢吗？”
　　柏瀚认真的看了看，“喜欢。”
　　柏瀚说喜欢，他就让导购拿了合适的尺码，又报了志明的尺码，一人一身，之后又选了几身替换的衣服，黎冰带着柏瀚去付款。
　　收银台前，苏家栋正在结账，黎冰脚步一顿，苏家栋结完账转身，正好看见他，目光在空中相遇，苏家栋立即转开视线，转身向另一边走去。
　　苏晓是离完婚才告诉黎冰的，其中有什么曲折，黎冰完全不知道，他曾想找苏家栋聊聊，还给苏家栋打过电话，约见面，苏家栋却电话里明确表示不会回头了，而且，他已经跟辛茹登记结婚。
　　此后，他们便再也没有联系过。
　　“你还好吗？”柏瀚感觉黎冰不开心，不由得多看了离开的人几眼。
　　“我们要快点了，志明要下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