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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婉晴 ...

  •   剑柔和绵凝见进来的竟是侧福晋完颜氏,脸上不□□露出失望之色。
      婉晴走进屋,只觉一股暖风迎面扑来,房内有些凌乱。西面墙上挂着一幅唐寅的《秋江垂调图》,左右衬着一副对联,字体是仿米芾的行书,却仍能看出乃是出自女子的手迹,其词云:“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几个包袱搁在桌上还未及打开,书架上皆磊满了书,倒还不够用,窗下的书案和椅子上也都堆上了书册。
      她行过礼后拣了张空闲的红漆描金团凳坐下,见尘芳随意披了件葱黄色掐腰小袄,汲着鞋下了床来。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披散在腰后,更显得面白如玉,身形娇娆。
      绵凝回身欲去泡茶,婉晴忙道:“姑娘不用了,我坐坐便走,喝了茶反到要搅了睡头。”
      绵凝略一迟疑,尘芳吩咐着:“给福晋去温一碗我时常吃的牛乳子来。”又回首对婉晴道:“那东西喝了晚上睡得安稳,比起马□□和羊□□也没那么股骚味。”
      婉晴笑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尘芳倒也不急,坐下来靜待她开口。
      良久,婉晴方道:“要过年了,送宫里各位娘娘和各府内眷的礼单我都拟好了,您什么时候过目一下?”
      “不用了,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什么纰漏,你办事,我很放心。”尘芳端起茶呡了口,却发现是枫露,她素来饮得是白眉,想是今天匆忙,哪个丫鬟不知情送上来的,也不做声,慢慢放下。
      “府里几年来的帐册,待我让账房整理好了送过来,您看可行?”婉晴见她双眉一皱,不知为何,说话便更小心翼翼。
      “交给绵凝丫头便可以了,我一看到那些帐册,头便作痛。”尘芳拢着耳边的碎发道,抬手间褪落的袖口露出了截雪藕般的臂腕。
      婉晴眼前红光一闪,直盯着尘芳手腕上的镯子发愣。那是去年皇上赐给宜妃娘娘的红麝翡翠翔凤镯,说是前朝一位皇后的心爱之物。当时宜妃喜欢的天天拿出来炫耀,后来不知怎么被贝子爷哄得讨了去,却不曾听闻给过府里的哪个人,却原来还是给了她。
      听尘芳唤了自己两声,婉晴恍过神起身道:“您歇着吧,我明日再来。”说着便急急忙忙的走了。
      绵凝端着牛乳子进来不见人,听剑柔道:“这福晋可真奇怪,眼巴巴的来了,才说了两句便走。”
      尘芳则冥思地抚着腕上的镯子,那是去年兰吟来盛京时捎给她的,说是自己特地买了送于额娘的,她见这镯子色泽嫣红通润,心下喜欢,便时常戴着,今日看来却绝非寻常之物。
      两个丫鬟见婉晴面色苍白地走出房,忙上前欲搀扶。她摆摆手,沿着碎石羊肠小道一路走走停停。左右掌灯的两个嫫嫫也不敢走快,只保持在离她两步的距离。

      寒风吹过,婉晴猛得吸进口冷气,只觉胸口闷得慌。她自及妍后,便常听人夸赞自己‘端庄秀丽,贞静贤淑’,十六岁选秀入了宫,后便被赐于九阿哥胤禟作了侧福晋。当时胤禟对自己也可说是温柔体贴,那两年日子就像浸在糖罐里一般甜蜜。可是渐渐地,她发现胤禟老爱往宫里跑,常常独自一人坐着发呆,有时还会莫名奇妙的发脾气。当时自己便隐约猜着了几分。
      直到康熙四十年初夏的那一日,她身怀大格格,每日午睡后都会在阿哥府的花园里逛上一圈。初夏的微风搔痒着脸颊,就如她当时的心境一般,温馨惬意。听到远处凉亭里断断续续的飘来歌声,自己好奇的走过去。只见胤禟坐在石凳上,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一个少女在那边吟唱,从未见过他如此专注近似痴迷的神情,婉晴心中一紧,脚步不禁有些缓顿。
      那少女一袭烟粉色的水缎旗袍,背影娉婷,只听道:“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她一个转身,裙摆如同池塘里的碧波旋灿出层层漪涟,少女回首看到婉晴,楞了下随后露齿一笑,手中的檀扇轻抚过她的下颌继续唱道:“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与飞兮,使我沦亡。”
      婉晴的脑子里嗡的一声都空白了,怔怔的望着眼前明眸皓齿,风情婉约的女子。仿佛天地间所有的灵气都汇集在她的身上,举手投足都挥洒出眩目的尼采。
      “你便是婉晴?”少女和善的问道,她年纪虽小,语气却很老成。此时胤禟已走到少女身后,正色的盯着自己。
      婉晴迟疑了下,点点头。
      少女上下扫量了她一番,拍手笑道:“果然是个贞静的人,你的爷倒不曾说错。”
      “我何时诓骗过你一句了。”胤禟插嘴道,语气中带着丝哀怨。
      婉晴诧异的看向胤禟,在自己的印象中,胤禟总是骄傲自负的,父为天子,母是宠妃,终日被一帮卑恭屈膝的臣子奴才们簇拥着,如此天皇贵胄,人生得意之事已占尽□□,何曾有过这般的无奈神情。
      少女白了胤禟一眼,又对自己笑道:“我看你头上这支紫玉簪子漂亮,盘给我可好?”
      婉晴面有难色,这紫玉簪是新婚之夜胤禟送于她的,虽不是矜贵之物,自己却极为珍惜。见少女漆墨晶亮的眼坚定的望着自己,有着志在必得之势。她不自觉的绞着手中的锦帕,欲开口拒绝,转眼看到胤禟盯着自己的眼神冷冽,暗暗一怔,忙取下簪子道:“姑娘喜欢的话,拿去便是了。”
      那少女接过簪子,在手中掂量了下,扑哧一声笑道:“可真是个听话的孩子!”贴身又将紫玉簪仔细的插回婉晴头上,顺手掸平了她肩上的衣褶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更何况是姐姐你的心爱之物。”
      婉晴但觉发间一重,不由得低头看向脚上的绣鞋,鞋尖不知是在哪里染上了一抹青苔,衬在蜜合色的鞋面上极为突兀。
      “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宫吧,不然惠妃娘娘又要念叨了。”胤禟牵着少女的手从她面前走过。
      “怕什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还想去别处瞅瞅呢!”少女娇嘤道:“你不是说京城里的茶馆有人说书,带我去见识见识!”
      “那里龙蛇混杂的,你一个女儿家怎去得。你不是爱吃前门杨家的芙蓉糕吗,咱们顺道买了带回宮去。”胤禟哄道。
      隐隐又听道:“你喜欢那紫玉簪,明儿我送你一支。”“那些宫里多得是,我要的可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随即飘来一阵胤禟的轻笑声。
      后来婉晴再见到这少女时,她已经成了胤禟的嫡福晋,这府邸的女主人。
      一曲《凤求凰》惊艳震撼,一支紫玉簪击碎酣梦。自此那支簪子便被深锁箱底,又后来婉晴冷眼看着府中来来去去的女人们,看着她们勾心斗角的争宠,看着她们笑,她们哭,可是她们也许并不知道,进了这贝子府的女人最终都会有着相同的结局。
      是的,董鄂氏尘芳——她们命中永远过不了的劫。

      “独一无二?”婉晴苦笑道:“的确也只有那东西才配得上她。”
      一个镯子,便轻易地打破了她几年来一直在坚守的淡泊平静,即便是面对嚣张的郎氏,自己也不曾如此狼狈。是因为还没死心吧?她自问。
      “福晋,回房去吧!这天寒露重的,恐受了风寒。”一旁的丫鬟道。
      婉晴见那丫鬟上穿得单薄,抖缩得立在寒风中,嘴唇已冻得青紫,看得她心里都发酸,不觉苦楚道:“是该回去了,这里太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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