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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旧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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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白玉案上,古朴的稀世珍琴琉璃丝般的细弦被人粗暴的拉扯着,罪魁祸首之人,一袭砂红色烟罗长衫,水红的及地披帛随意搭着,他坐在白玉案上,五根葱白的玉指在琴上时不时的猛的一抓,那琴就阴阳怪气的悲鸣出声 “锵——”
门外一身露白长衫的老叟见状,几欲劝阻,却每每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老叟是爱琴之人,又受人之托每日打理此琴,自然知晓这是把不可多得的好琴,平日里别人便是也碰不得的什物,而如今……在古琴又凄惨的长鸣一声后,老叟终是忍不住进言:“仙君,你还是快快下来吧,折香殿下走前好生交代过任何人都不得动他的这方古琴的,你这样老生可没法向折香殿下交代啊。”
男子似是对老叟的话置若罔闻,又勾起一根细弦,却是用力的拉紧指尖都勒出了红痕,也断无放手的意味。老叟见状匆忙入室,然而刚走了两步就听见“嗙“的一声,琴弦竟是生生的让这仙君勒断了,这四方天的飞翼仙骑尾毛做的弦可是堪比金银韧丝,老叟愕然噤声。
玉案上的男子却依旧是嘴角带笑,那指尖抚过琴身染红了根根余弦。
“倘若是真的视如珍宝,此刻尽毁,又为何不管不顾,伴了我几千年的良琴,说要就要了去,然而,我看他却是从未对它上过心的,既然如此……”男子脸上的微笑忽地敛了,回手就将琴掀了出去,那琴撞在屋柱上,顿时四分五裂。
男子只觉流血的手指痛如火燎,心中也痛楚难挨,他便想看看手上的伤口。俯一低头,却听见不远处有人唤道:“犹华。”仅这一声,便唤得他忧虑俱散,伤痛也仿佛化作烟云,被这一唤给吹散了去。
犹华睁开眼,眼前尽是枝桠上纱白的梨花,正簌簌的纷飞到脸颊。底下有人声声叫唤着:“少爷,少爷……”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看了看双手,却是没有一丝伤痕的。
原来是个梦罢了,自己又何曾穿过那么明艳的红衫。
翻身从树上跳下,丫鬟青青跑过来把我拉到一旁:“少爷可别再这么玩了,老爷知道又该骂了,褚公子和温公子来了,在偏厅好一会儿了,少爷快去吧。”责备的语气,根本不是丫鬟对少爷该有的礼数。
这依旧是令人不习惯的,可也怨不了他人。爹总说我是天资异秉,文武兼修,甚至无师自通。然而“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十一岁那年不知怎的,了无征兆的得了失心疯似的怪病。发病时,整天逢人便讲自己是那九重天上,四方神域里的仙君,甚至性格大变,据说常常是暴躁乖戾的。不过,每到太阳落了山就会立即昏厥,第二日醒来就恢复如常,前一日发生的事却往往是半点都不记得的。
就这样一路疯疯癫癫的,反而意外的认识了两个挚友。一个是从小就认识的父辈世交褚府的二子褚言,然而也是远近闻名的登徒子;一个是十六七岁认识的喜爱各处游历的贵公子温御卿,总是神神秘秘的来去自如,平日手笔更是一掷千金,自己一度怀疑他不是皇亲国戚就是武林盟主或者邪教教主… …两人均是文武兼顾却偏偏就爱游手好闲,而自己的疯病早就使得家中对我已无过多期盼,因此跟这两位挂着亮闪闪纨绔子弟头牌的混在一起,从未有人干涉。
但今日有几分不同往常。
刚进偏厅就眼见除了二人,自己的父亲大人正襟危坐的端着茶碗。
“犹华,来的正好,爹有事与你说,你快坐下。”
我应了,与小褚和御卿坐于一侧。
“华儿,你今年已满二十,正是将要有大担当的年纪,爹不想你一辈子就止于此,所以决定将你送往西域治疗顽疾,褚公子和温子已经答应了会护送你前去,你三日后就速速启程吧,爹也是多有不舍,从小到大最疼的就是你,希望你此行顺利,吾儿。”说道这里抑制不住老泪纵横。
我知父亲多有难处,家中我是自幼丧母的幺子,兄长姨娘们常觉我此病既是克母又是蒙羞家门的,总想将我逐出门去,眼见我已非少年即将开始独立,父亲迫于压力,这估计是让我暂时离家以避责难的下下策。我自然是顺从的应下了,就只当我是游山玩水去了。
只不过这一次,不知何时或者说不知是否回得来罢了。
“喂喂,犹华你就任凭他们这么欺负你,我可是从小就看着他们嚷嚷着把你赶出家门,今日连你爹都被迫妥协了,见他老人家声泪俱下我都心烦意乱了,你就不恨?”
“恩?恨什么,我有健忘症,我刚刚出来的时候扶着柱子小睡了一会儿,我可是什么都不记得了,终于能好好出去玩玩了,我堂堂七尺男儿日日门禁,三日后可就再也没有了,真是乐煞我也——”小褚听完我这番歪理,怒目着正想继续反驳,却立马被御卿打断了。
“既然不是看病,那咱们不如南下,西域有什么玩的,语言不通,气候多变,你到那边犯了病,大夫都没法找,途中若是来个风沙,大家倒是真成‘生死之交’了。”
“姓温的,几日不见你怎么跟喝了几桶蛇毒似的,你平日说话够毒的了,不用再往舌头上淬了。”小褚让御卿截话截得窝火跟他较真起来,然而毒舌温教主却根本没理他,倒是聚精会神的欣赏起亭下池塘里的锦鲤了。
“哼,犹华离他远点,这个混蛋总有一天一张嘴就吐出蛇信子了… …喂,犹华你笑什么,不许笑——真是的,一个两个都这样,我要回府了!”
目送小褚恼羞成怒的拂袖离去,一旁的御卿也发话了:“倒是终于开心了一点了,去那么远,我也要回去准备下了,三日后见,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犹华。”
御卿总是爱顶撞褚言的,但每每跟我说话往往一本正经。而他叫我名字的时候,我也总是觉得很熟悉,也许是因为这样十六岁时才与他一见如故,又或者只是因为御卿长得很美,与小褚清明爽朗的俊俏不同,这个男子初见时我只能这么形容——倾城遗世,凛然出尘。
他刚到江边这座城池的时候就引起了骚动,不过不单是因为他的美貌,还有他的排场,他戴着白纱斗笠带着气貌不凡的六男六女,都骑着毛色极好的白马。当时,我刚刚答应了爱恋我多年小褚的告白,换句话说,刚刚成了个断袖。和小褚在街上漫步无言正觉无聊,不免对为首的御卿多看了了几眼,当时只觉得这男子身材极好,一身淡青笼白纱的长衫让这人穿的出尘。然而几个时辰之后,就在自家府院前见到独自一人牵着马的他。
“在下温御卿,可知公子姓名?”回过神来御卿已经来到身前问话。
“哦,犹华,在下孟犹华。”着实愣了一番才回的话。
那面容笼在轻纱里却近在眼前,黛眉墨瞳,琉璃玉肤,被风不时掀开的遮纱,让人隐约的能见到斗笠里寒冰般冷漠的神情,透着几分英凛。这种英凛和他出尘的容颜结合起来,让人产生一种距离感。好一个予谓莲,只不过这莲怕说是天山雪莲才会贴切些。
后来询问得知是父亲请几个自家绸庄的大买家来做客,而御卿是其中之一,所以那副一掷千金的败家子印象从第一面起就挥之不去… …
两日后正逢八月十五,御卿邀我去他府上谈论明日启程的路线。然而下人们见我是要彻底离家,竟连行李都不帮忙收拾,我便一路收拾到了黄昏时分。入夜,这种合家团圆的日子必然是要吃团圆饭的。正厅灯火通明,却无人知会自己,我知这已是最后的逐客令。
去找御卿前小褚派人给我捎来了口信,叫我去他府上一趟,我便绕了个道。等能看到小褚家的府宅,早已圆月当空。月亮散发出温泽的皎洁光芒,顿时消解了些自己从家中出来时的不快。甫一转换注意力,却发现即便隔着高高的褚府院墙,也能听见里面一片嘈杂叫嚷之声,好似进了山贼一般。我正诧异的犹豫着是否该离开去报官,却听院墙上有人大叫着“快躲开”,一转头就有黑影从上落下,生生的向我砸来。速度之快让我连声惨叫都没能出口,就被撂倒了。之后有人在一旁落地,身上的重量也被卸去。把我拉起来的人是个年轻女子,肤白若雪月牙弯眉单凤眼唇薄,一头诡异的深红长发随意用发带系了笼在肩膀一侧,一副温婉秀雅的模样。
“抱歉,连累你做垫背了,有没有伤到?”对方苦笑道。
“… …”我愣了,若问原因,一是因为看美人看呆了,另一是发现… …这哪里是女子的嗓音,随后悻悻地注意到眼前人一身男装。不过,还真是,啧啧,不做女子可惜了,这副风情眉眼… …
“犹华?你可算来了!!快快,马车在哪,再不走我可要被我爹绑回去了,他突然变卦不让我去,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红发美人身后,小褚这个天杀的探出头来慌张道。
“没有,我一个间接被清出家门的怎么会称那种东西。”我一本正经的回答他。小褚听完一副被雷砍到的表情,不远处的大门突然涌出几个家丁摸样的人,指着我们这里边叫嚷着“少爷在这边”“少爷留步”之类的边追赶过来。小褚见状拉起我和那美人玩命的跑起来,我倒忘了他不会武功了,刚想用轻功拉他飞起,却被一旁的秀气美人抢了先,我感叹了下真是人不可貌相,这么个瘦若无骨的美人呐,这功夫可是… …看着瞬间被落下的自己和后面的追兵,赶紧运功跟上。
没一会儿,那些家丁已经不见踪影,三人也来到了御卿家院落里,对于非常失礼直接翻墙闯进他书房的我们几个,御卿却似乎见怪不怪眉头都没蹙下,只叫下人端来了茶,就继续去研究手中的地图,并且不时地在上面圈圈画画。
“我说,咱们可不可以现在就启程?”小褚打破屋内一时沉默下来的气氛道。
“可是我的东西都在家中。”
“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一些衣物和路上用的,倒没什么特别的… …”
“那好办,犹华,这些东西让御卿准备。”
“那你的行李… …”
“有展情就够了,他可是万能行李,哦,差点忘了介绍,展情是… …呃,戏法班子的,不仅戏法变得好,还有一身好功夫,各种杂活也难不倒他,就被爹娘留下了,我尤其喜欢他的戏法,就要来当贴身小厮了。”
小褚说这话的时候,他旁边的秀气美人看向我颔首微微一笑,我这才发现他的眼睛略泛金色。
“哦。”这个名为展情的秀气美人,气质可不像个做小厮的。而且这幅摸样——红发金瞳,难道是西域人么?我有些迷惑。
“啊,那个虽说是贴身… …小厮,但只是小厮,犹华你可别想歪了。”小褚似乎是误会了我吃味,赶紧拉住我的手,附在我耳边压低声音道。他俯过身来,我顿觉姿势有点暧昧,不动声色的抽出手起身去御卿那边看路线。无论如何,和小褚这关系还是不想让旁人知道。不仅是因为一旁有还不熟悉的展情在,小褚也许不知,御卿对断袖绝对是极反感的。
十八岁生辰那年,三人在酒楼庆祝时偶遇了小褚的大哥,他大哥是个武将为人飒爽,听说是我生辰便抢着付了酒钱,并执意要我今日尽兴,谁知离了酒楼带着三分醉意,却一个不小心被带到了花街,原来小褚的大哥爱恋着那里的一介舞妓。吃人嘴软,我们三人便不得已与小褚大哥进馆喝起了花酒。自己十六岁前自是没见过这等莺侬软语,被小褚告白后成了断袖,就更没亲近过女子了,所以未免显得有些拘谨,不过一旁的御卿更甚一副冰冻三尺的表情,加之小褚大概是因女子亲近我吃了味,粘我粘的紧了,一旁的老鸨见状就悄悄叫来了几个小倌。谁知,进来的一个小倌近了屋竟然胆大的直接坐到了御卿身上,然而可能是这举动太突然,御卿一愣没拿住酒杯,那杯就直直地“啪”的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这一声使得屋里静下来,我明显的看到御卿一脸厌恶的沉下脸对那小倌说了句“走开”,声音冷的要掉下冰碴来。也惊得我一把推开了借醉挂在我身上的小褚。
很久之后,小褚问我——人总说情谊弥足珍贵,但到底情和谊哪个更重些?
事实上,每个人看重的都不同,而自己偏偏是鱼和熊掌想要兼得。未免太过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