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伊人揽云归》云闭月

5、离谷

　　七年后……

　　三月春，山谷里的桃花在枝头含苞欲放，隔着清晨淡淡的烟雾看去，美的如梦似幻。
　　谷里的空气很纯净，夹带着若有似无的各种花草的香气。
　　绝对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场所。
　　可是……
　　如果没有……
　　对，如果没有某人磨人的小魔王，相信谷中的每个人都会更加开心能够生活在这里。

　　此时……
　　“别跑，你这个丫头，快给我回来，把我的腰带还给我，不然老子真的要翻脸了。”暴跳如雷的厨师张二爷提着裤子站在厨房里怒吼，其他人怕自己被战火波及，早就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在厨房里工作的小厮们都知道，张二爷的厨艺很好，特别喜欢听别人夸他，尤其爱好自己的面子，所以在他丢脸的时刻，所有人得有多远躲多远。
　　不过被扯掉了腰带，相信爱面子的张二爷一定只会提着裤子在厨房里愤怒的站着，绝对不会跑出去让更多人看见他没了腰带的窘样。
　　偷谷中主厨的腰带自然不是每个人都敢去做的，敢做的人又不会去做这么无聊的事，只除了我云烟。
　　混世小魔王的作风就是不管别人怎么想，自己开心皆可，这日子无聊的不耍耍别人怎么行？
　　“就不，就不，我就跑，有本事你来追我呀！追到我就把腰带还给你。”我一口气跑出了厨房的大门对着张二爷做了一个鬼脸，心里嘀咕着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偏心的只给师兄做桃花糕，那么好吃的东西应该是大家分享才是。
　　张二爷的脸都气青了，这个时候谷主吃早饭的时间，一会便会有人到这里问他要早点了，都是这个小磨人精的错，害他到现在什么事都没有做成。
　　“丫头，我再说一遍，把腰带还给我。”
　　我根本不怕张二爷，他不过是只纸老虎，只会口头上发发火，“我也再说一遍，不还就是不还，有本事来追我啊！”
　　说完又做了一个鬼脸，在厨房的外面跳跳蹦蹦。
　　眼看说不动眼前的磨人精，又不能出去追着要，随着时间的拉长，张二爷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额头上的青筋都快爆了出来。无计可施之下，现在他只想祈祷那群没良心逃跑的人中会出现一个聪明的，就算想不到去给他搬个救兵来，也好歹去他的房间给他重拿一条腰带来。

　　“怎么了？”随着一声温润中带着几分淡然的男低音响起，远处缓缓走来一位十二、三岁的清雅少年，一袭白色的长衫在晨雾中飘然若仙，黑色的发丝被一根银色的丝带系于脑后，一张比女子还要精致的面容上面无表情。
　　愤怒的张二爷暗地里叹了口气，脸上恢复一些血色，救兵终于到了，他的腰带不用多久就会回来了，还好这次逃跑的那群人里不是所有人都是笨蛋，看在这个份上，等他们回来这次不罚他们做事了。
　　“师兄。”我在看到少年时，立刻忘记一切地甩着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向来人奔去，笑的春光灿烂。
　　倾城男色，谁能抵挡？
　　尹小帅哥已经长成一个翩翩佳公子了，这是我最为满意的一件事，天天都有美男看的日子怎能不满意？
　　师兄对我很是宠爱，我也仗着他的宠爱，把身边自己的人都得罪了一番，反正也不怕谁会报复，不管怎么样，师兄总是会在第一时间站出来保护自己。

　　面对我如此灿烂的笑容，师兄无奈地看着我，摸了摸我的头说：“小云，你又怎么欺负张二爷了？”他一向对我的笑没辙，不过在看到张二爷提着裤子，又看见我手上的腰带时，脸黑的和包公有的一比。
　　我自知理亏，忙作乖巧装，递上了张二爷的腰带，师兄拿到腰带后随身一扔，腰带就到了张二爷的手中，我翻了翻白眼：坏师兄，就知道拿你会武功来显摆，哼……
　　在师兄与张二爷道了歉之后，很严肃的拉着我走到了我们最常去的水云涧。
　　水云涧的风景奇美，山石之间，从上而下流淌着一条清澈无比的小溪，环绕着若有似无的雾气，恰恰堪当得起这水云之名。
　　此时正是春季，清风吹动间，花草之淡然之香迎面而来。
　　我站在师兄身后良久，他也不讲话，表情严肃到了极点。
　　这下我明白了，哎，这古代终究不能等同于现代，男女之防如此之重，若不是我年纪还幼，又一向大大咧咧，只怕师兄比现在还要生气，我低着头装作委屈道：“小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师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带着点无奈和担忧开口道：“小云如此顽皮，以后该如何是好？如若嫁人又有何人敢娶之？”
　　“这不是有师兄在吗？小云以后不嫁别人，要嫁也只嫁给师兄。”怀着小心思，我小声的嘀咕着，不过我现在还未想到以后会是怎样？在这异世，我本是浮萍无根之人，若以后必要嫁人，还是嫁一个知根知底的方能安心。
　　师兄是我的第一选择。
　　因为我的头一直低着，所以我不曾见到师兄因听到我那话而有的温柔似水的笑容，还有那从眼底透出来的满足。
　　而在此后的日子里，我也曾想过，如果当初我知道师兄的情谊，会不会在得遇那些人的时候，退而远之。
　　不过终究也只能想想，因为发生了便是发生了，再也回不到原处。

　　在这神秘山谷的十年里，我最爱的便是山谷西边种满的桃树林，每当桃花盛开的季节，那里就会变成粉色的花海，最奇异的是飘荡在四周若有似无的清淡烟雾，映得桃花在枝头更加美不胜收。而每年到这个时候，如果天气晴好，我便会在吃过中饭之后独自离开自己的居所——倚云楼，去那里寻一处安静的地方，找两棵结实的桃树绑上自己制作的小吊床，在春日的暖阳中安然入睡。
　　美名其曰亲近大自然。
　　又是一年春季，今日的阳光分外暖和，按照往年的习惯，我的午休照例歇在桃花林中，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总是有一种心神恍惚之感，仿佛有什么大事情要发生一般，就算是午休时间，躺在艳丽无比的花海之中，心情亦浮躁不已，一丝睡意也无，只能闭上眼睛在那胡思乱想。

　　“小姐，小姐，小姐……”由远及近缓缓传来了小梨的呼喊声，许是声音里灌注了少许内力，在这空旷的林中竟显得空灵深远。
　　我心下生奇，小梨从没有在我午休之时来过此地打扰过我，在谷中我除了与师兄要好之外，再无他人，听声音如此急促，想必是有重要之人寻找于我，难道是师兄？想到这里我便回了一声：“小梨。”
　　小梨耳力惊人，我这一声刚停，她已然施展轻功出现在我吊床之下。

　　“何事？”我淡淡的问，心情烦躁，便无心调笑。
　　可能因为小梨很少看到如此正经的我，一丝微笑出现在她的嘴角，她欣喜地说道：“小姐，你最近可比以前稳重很多，谷主见了定然更加欢喜于你。”
　　我冷笑一声，目光黯淡：“小梨，你骗我做什么？十年了，我已经不再奢望了，若是师傅真的欢喜于我，怎么会一年才见我一次，而且都是匆匆而过？纵是有欢喜之人，也必然是我那风华卓然的师兄才对。”
　　“不是的，小姐，你听我说，谷主若是不欢喜于你，怎么会肯留你于谷中，你相信小梨！”小梨急急地喊道，“而且，刚刚浮萍姑姑来过倚云楼，说是戌时让小姐去一趟无念阁。”
　　无念阁是我师父的住所，是谷中最是庄严肃静的地方，建于整个山谷的最北边，面积广大，出谷的唯一通道也在其中，阁中终年烟雾浓厚，如果没有人领路，那样一定被困于阁内的桃花阵中。
　　而自从我来到这神秘山谷中，在三岁以后每年也只有腊月十二才会前去与师父见上一面。曾记得我来到这异世的那一天，也是腊月十二，我从来都知道师父对我的身世必然是知晓的，但是不知道她出于什么原因不愿意告知我，当然本就是偷来的一世，这种小事不值得我去费什么心思。腊月十二，显然不可能是我的生辰，但是肯定是非常重要的日子，而且必然跟我那无缘的爹娘有关，而这次师傅在这刚入春又来召唤于我，我有预感必定和我的身世有关。
　　又或许，我的烦躁就来自原本的这个女童的灵魂深处，她在为那未知的未来颤抖着。

　　……
　　……

　　太阳渐渐西下，落日的余晖映红了整块天空，也染红了山谷中的淡淡烟雾。
　　戌时已到，我带着前所未有的焦虑赶往无念阁，若是真的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是不是以后再也以往安宁静好的日子？是不是不管你愿意不愿意，生命的齿轮都会往原本的方向转动？
　　低头看了一眼身上所穿的绿色烟云蝴蝶裙，身姿果然像小梨所说的那样被称的更加修长，头上梳着的双环髻左右两边各插上了一根翠绿的桃花玉钗，玉钗的尾端有拇指长短的碎金流苏，在行走间发出清脆动人的声响。
　　衣服和玉钗都是今天浮萍姑姑刚送过来的，衣服是我师傅所制，玉钗是我师傅最为喜欢的一对，怕是我今天就要离开这里了吧？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见我那师兄。
　　以后，若是没有我的陪伴，他可会想念？
　　会不会这一生我们也没有再见面的可能？

　　远远地我便看见了浮萍姑姑站在无念阁的大门处，谷中十载，我看着她由青丝变白发，眼角的皱纹越来越多，不过眼底对我的慈爱却是十年如一日的不曾改变。作为师父最得力的助手，事情本来就多，可是从来不曾轻慢过我，甚至每年的很多衣物都是出自她的手中，针针细密，丝丝真情。
　　于她，我有着说不清的感情和尊重。
　　她待我走进了，却没有和往常一样温和的对我笑，只是尊敬地行了一个礼淡然道：“小姐，请跟我来，谷主已等候多时。”
　　“好。”我轻声应道，然后便紧紧跟随着她的脚步往里走去，我知道她定然是心里有着许多的难过才对我笑不出来了。
　　随着无数个左拐右拐之后，穿过沉沉迷雾，无念楼已然在眼前，浮萍姑姑轻轻地敲了几下紧闭的雕花大门，然后转身离去。
　　门内如约传来了师傅轻灵空雅的声音：“云烟，你自己推门进来吧！”

　　不知道为什么，当事情到了眼前的时候，我反而安静下来，两世之人，怎可惧怕知道自己本该面对的那一切呢？就算真的不能再安静度日，可是凭借自己的聪慧和超前的意识，我不信我会活不出自己想要的生活。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推开了门。
　　屋子里燃着熏香，有浅浅的烟雾缭绕，味道清淡雅致。
　　我看向大厅右边的一个小小的耳房，一排水晶串成的珠帘之后，是师父的身影。
　　我低下头尊敬地叫了一声：“师父。”
　　“云烟，你还记得你在山谷生活了多久吗？”珠帘之内的声音似乎带着无穷无尽的追忆之感。
　　我继续低着头，轻轻的说：“回师傅，云烟在山谷已经生活了十个年头。”
　　“十年了啊？很长的时间啊！”一阵低笑之后，师父似乎下了什么决定，语气突然坚决起来，“云烟，你想不想知道你自己的身世？想不想有一个自己的家？”
　　然而似乎害怕我的回话，师父没有给我回答她问题的机会，她继续说道：“你的父亲叫水流玉，是明城的现任城主，十年前他遇上强敌，你的母亲当场遇害，当时他一心只想帮你母亲报仇，顾及不了你太多，所以先托我代为照顾。现在敌人已除尽，他来信让我送你回去，好与你团聚。小梨从小就伺候你，我知道你离了她一定会不习惯，以后我会让她继续跟着你，她的武功在谷里虽然不是顶尖的，但是保护你到明城的能力还是有的。你到了明城以后，立刻去晚月茶楼找他们的老板，把你脖子后的胎记给他看，他就会知道你的身份，带你去见你的父亲了。等会我会让浮萍送你出谷，小梨那我已经让人传话让她收拾行李过来这边和你会合了，现在应该快到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有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我以为还能在山谷过上几年，至于那个未蒙面的爹，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他真的是我爹吗？
　　不过师父的命令我不敢违抗，她的身上总有一股让我害怕的冷意。
　　我安静的拜别了师父，实实在在的磕了三个响头，其实我本来还想去和师兄告个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师父就说不出口了，有一种直觉告诉我她肯定不会答应，她不想任何人知道我离开山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