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幕》敬墨

21、火光

　　当夏天悄然而至，水沉喜欢独立在燥热的夏日中，慢慢摸索以寻找秋天的感觉。她的那本《护生画集》，纸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得松软，大概是翻了太多遍的缘故。一如女孩的心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不再那么寒冷，大概是被暖了太久的缘故。
　　前几天，路林还会担心医院的来信，还会诚惶诚恐的查看邮箱，唯恐出了什么事情。但好久过去，医生一直没有消息，路林也权当一切都好，不再在意。
　　再过一个月就要期中考试了，足球赛也已接近尾声。七班球员拼尽全力闯入了决赛，而对手理所当然是水沨的球队。相对于路林他们，十班可谓过关斩将，所向披靡。全校有一半人看到他们钦佩不已，另一半则连看都不敢看他们。路林面对十班同样不能平静，直到现在，想到曾经输得那么惨，依然恨得牙痒痒。尹离心里也憋着一口气，直接表现就是对球队的大大不满与相应的训练量的大幅增大，足球队的孩子虽然叫苦不迭，但庆幸的是男生们青春狂妄，都想出一口恶气，什么都能坚持下来。

　　“干嘛这样看着我？”在去赛场的路上，路林着实受不了水沉的逼视，冲她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摸了摸脸。
　　“要决赛了。”水沉停下脚步，抬头看着路林的眼，无比坚定。
　　“嗯．．．．．．”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女孩踮起脚尖，一个轻轻的吻，印在少年额头，宛若荼靡花开，仿佛流云红日。路林愣在那里，怔怔看着她，不知说什么，做什么好．．．．．．
　　“想知道什么意思吗？”声音和那个吻同样轻柔，女孩靠近少年的耳边，问道。“等赢了比赛，我就告诉你。”
　　转身，离开。雪纺长裙，墨玉手镯，齐腰长发．．．．．．随着少女的脚步变得越发清晰。那个吻，是什么意思呢？等一等再说吧．．．

　　当路林再一次穿上那件深蓝色的8号球衣，血液前所未有地沸腾起来。狭路相逢勇者胜，只有棋逢对手，才能激发出少年心中的斗志。同样沸腾的是苍靡。被学业压得抬不起头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渠道，一股脑全校涌到了足球场。声势之浩大能让人能够隐约找到京骂的影子。
　　天气燥热的很，空气已经被融化成液体，不合时宜地流动，弥漫。草皮被折磨得不停扭曲晃动，想要挣扎着逃离地面，仿佛暗示着不详。比赛进行到第三十二分钟时，十班行云流水般的配合和优秀的个人能力让他们轻松取得2:0领先。场边的同学亦有些躁动——两个球队完全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比赛完全是一边到的状态。有些人甚至认为结果已定，同时也受不了老天爷的折磨，纷纷离场。
　　路林看着2:0的比分心烦意乱，又瞥见观众鄙视的眼神，更是气愤不已。整只球队完全成了一盘散沙，只能被动防守，勉强把2:0的比分坚持到中场。
　　墙壁亮白的更衣室里，球员们各换各自的衣服，不说话。静默像一只虫，侵蚀着每个人的内心。路林原以为尹离会说些什么以振奋士气。转头却看到尹离和往常比赛中场时一样，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路林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明白了，这只是一场游戏，而游戏是要带给人快乐的。既然自己已经尽力，又何必强求结果？享受足球吧！
　　出乎路林意外的是，每名队友重回球场的时候都已是精神焕发，斗志满满。路林心底里不禁对尹离有一丝敬佩，即使他的镇静不是他的计策，那也足以令人尊敬。真的是一位很优秀的队长。
　　再次回到足球场上的时候，已经夕阳西下，只是大地上还有一些夏日的余温。球场两边的房屋纷纷投下绵延的影子，半面的球场暗淡在光阴下，黑白相吻。与此同时，夕阳红与草皮绿相互交融，红绿前所未有地迎来一份和谐。战场般的球场也少有地显得温馨。
　　慢慢地，世界在路林眼中一片片演变成电影的画卷，没有妥协，亦没有粗糙。精细柔和嫣然一件艺术品的感觉。少年在艺术中奔跑，让艺术发酵。他有条不紊在光明与光阴中穿梭，留念。盘带，过人，做配合．．．．．．少年浑身散发出艺术家的风范，使得足球前所未有的接近原本的纯粹与快乐。少年在落日余晖中飞行，想要用最后的精力祭奠曾经的青春。脚下的足球也听话的很，像是黏在了球鞋上，化成了少年身体的一部分。微笑着，过了一个人的风景，再过另一个人的烂漫。再抬头，球门即将燃烧殆尽，似曾相识的华光冲天飞扬。灼烧，缭绕，烧尽罪恶，毁灭记忆，走向幻灭。一切只是一场游戏。
　　我，在火中燃烧。我，在火中逍遥。
　　少年的微笑安静了世界的纷扰。守门员的惊慌失措，场边球迷的呐喊助威，甚至是尹离大喊的“路林！”都消失不见。终于明白，我这一辈子只是要做一件事，这一件就好。
　　不知什么时候，记忆开始蹉跎。不记得射门的方法，不记得进球的过程，不记得队友激动地跑来拥抱捶打．．．．．．只是隐隐约约间，广播员激动地声音传来：３:２，七班实现了大逆转！进球者——路林！
　　突然听觉恢复，场边叫嚷声雷动。他看到水沉抱着陶晚言跳上跳下，这孩子真没良心，一点都不担心他哥．．．．．．想着想着，少年不知不觉的笑了。
　　傻瓜，吻能有什么意思。
　　谢谢你爱我，我也爱你。
　　我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不要太高看自己的喜欢，它既不能代表了解，又不代表分担，这种廉价而无意的感情，我不稀罕。
　　泪水顺着少年的脸颊滴落。曾经的喜欢只是一场游戏，而现在的爱，是一生的承诺。

　　前一秒如何，下一秒怎样，都不重要。至少这一秒，我们是快乐的。而未来的悲欢，还是交付给明天的我吧。
　　一刹那，少年眼前一黑，女孩的身影越来越灰暗，“水．．．沉．．．”
　　世界在一秒钟内发生了九十度的大转体，路林脑子混乱得很，搞不清那一秒水沉惊慌失措的表情是幻想还是现实．．．．．．
　　砰！路林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尘埃落定．．．．．．
　　从夕阳红到地狱黑，仅有一线之隔。红与黑，呵呵，其转变从来都如此自然流畅。“因，果”的奥妙，不过如此。

　　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已经是他作为路林存在的最后一秒。此去经年，再有秋风萧瑟，已不是他的享受，已无关他的故事。唯一可以庆幸的是，这一秒是快乐的，幸福的．．．．．．

　　也曾年少也曾狂。斑驳的光斑缓过生命的背景，是带来了光明还是给予了光阴？分不清，而更可恨的是，这个问题从头到尾就没有意义。因为即使知道结果，我们依旧没有资格选择，依旧只能照着命运的规迹行走，完成命运布置的作业。
　　流水，墨玉，梧桐，蝴蝶，故乡．．．．．．
　　仅以纪念路林。
　　死于２００７年５月１３日。
　　享年１７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