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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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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桂 ]
文/白鸪
零点的巴黎依旧流光溢彩,只有在某些角落,才会陷入黑暗与寂静。比如在出门后在第三个路口左拐就到了的那家古朴的香料店,香梨木质的店门上用古老的花体字写着[ sky`s key ]。每天早上八点开门,同样也在晚上八点就挂出打烊的牌子。当然,这个故事并不是关于这家奇特的店,而是从店门口那盏二十几厘米高的铜制香灯中飘出的缕缕香味,嗯……那种香料的名字,大概是叫做桂桂吧。
>>>>start
我第一次遇见桂桂是在1997年5月23号。尽管这时中国还没有进入真正意义上的夏天,但是这样的温度依旧让我烦躁不堪。以至于在学校趴了三节课后我便从学校东侧的矮墙翻了出去。我想这之前我一直都是按照老师爸妈心中的标准生活学习的好学生,可是逃学就是逃了,我学着曾经班上的差生说过的方法从学校翻了出来。
这还真是讽刺。
不过既然已经站在了学校围墙外面,就再没有翻回去的理由。也许偶尔放纵一下也好,毕竟我从小学开始已经做了将近八年乖学生。套用谁谁说过的一句话,我可不想多年以后回顾从前时因为今时今日我没有翻过这个墙而后悔。
那么,故事就从这里开始好了。
97年的街道不是很繁华,但街边总是有着满满当当的店铺。早上十点多的时光最是烦躁,加上这时大人们上班孩子们上学,街上空空荡荡,店铺里的店主都趴着睡觉或是干点别的。时不时有人会往我身上投下诧异的目光,随后又变得明了——哦,逃课的学生啊。
到奶茶店买了杯大号的冰镇木瓜奶冻,本来打算回家扇电扇的我忽然改变了主意,鬼使神差地拐进了左手边的胡同,胡同里两边都栽着绿油油我又叫不出名字的树,踩着青石板,我忽然就闻到一股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味道——苏合香。
哦,忘了说,我的名字就叫苏合,性别男。妈妈年轻时最爱用的香料就是苏合香,以至于不论何时家里都弥漫着淡淡的苏合香,连我的身上都有着淡淡的洗不掉的苏合香味。而至于我的名字,热爱苏合香的妈妈和姓苏的爸爸给我取名叫做苏合。不过还好,虽然是种香料,苏合这两个字倒还不是很女性化。
跟着苏合香的味道,我停在胡同中段右手边的四合院前。门是开着的,院子里有棵大大的树,树下有个和我一般大、十四五岁的男孩。男孩很瘦,面容清秀。我跑到他面前,拍他的肩膀:“诶,你也是逃课出来的啊。”
男孩点头,默不作声。
“我叫苏合,嗯……你们这儿用苏合香啊。”环顾四周,我终于发现他身边的一个二十几厘米高的铜制香灯,那袅袅的苏合香味就从那里发出来。
他又点头,不发一语。
“那个……难道你是哑巴?怪不得逃学出来……”我感叹道,话没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苏合我看你不仅是个话唠还是个臆想症啊!”
我愣,刚刚发出那句话的人正是这个被我说成哑巴的男孩,我撇嘴:“谁叫你之前不说话来着。”
“你问的都是不需要说话就可以回答的问题,我干嘛要说话。”他拿眼白对着我,噎得我说不出话来。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半响,我问。
“我啊……邹桂桂。”他一脸自豪。我无语,桂桂……我说你这么大的男生叫桂桂你是跟我开玩笑吧。
“不信。”我干脆利落地甩下一句,抽了抽鼻子,忽然在他身上闻到一丝几乎不可闻的清香。继承我调香师老妈的性格,我对香味格外感兴趣也格外敏感。
“喂!我这可是户口本上都明明白白写着的邹桂桂三个字啊!”邹桂桂——好吧,先姑且称他为桂桂,他对我的质疑极其不满。
“是……百里香吧……”使劲嗅着他身上味道的我忽然明了,那种藤状植物,有着独特的清新味道。
“什么?”他不解,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这个味道。
“嗯……我身上有苏合香味,我叫苏合。你有百里香味……那你就叫百里好了!”我边讲边想着,最后为取了百里的这名字感到无比自豪。
那边他还不同意,这边我就已经迫不及待地使用起了百里这个名字——“很好,百里,以后你就是我苏合的朋友了。”
时间就定格在这一年的5月23号星期五,烦闷的天气,幽静的胡同,两边绿油油的树,弥漫着苏合香的四合院,以及身上有着淡淡百里香被我叫做百里的邹桂桂,成为了岁月长河里愈加鲜明的、不可磨灭的记忆。
>>>>next
多年以后我常想,如果那个夏日在四合院里我遇到的不是被我叫做百里的男生,而是一个同百里一样的清秀恬静的女生邹桂桂,我想,我会和她一同长大,青梅竹马,最后效仿小说里一样和她相爱,永不离开。
遇见百里的那年我15岁,百里也15岁,我们都读着初二,甚至是同一所学校中间仅隔着一个办公室的不同班级。百里是我最好的朋友,大概是受我的影响,连我们两个班上的人都开始叫他百里,而把邹桂桂这个带着土气的女性化的名字遗忘到了角落。
白驹过隙。
初中的最后一年很快就混完。我还记得参加中考的那天我俩都笑着进考场,都发誓要考进省一中,那是省里最好的中学。
是百里说的吧——我们身上都有香味,所以我们要一起香到最好的学校,香气袭人是不够的,怎么着也得香气袭进省一中。
可是最后苏合香还是比不上百里香不是吗?
出榜那天,我在录取榜单上找啊找,翻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有发现“苏合”和“百里”这两个名字。
而在榜单的第一位,赫然写着那个我熟悉又陌生的三个字——“邹桂桂”。
是啊,我都快忘了,百里的户口本上写着的名字,是邹桂桂啊。
刚认识百里时,他还是班上的后进生,成绩和长相成反比的百里在我的鼓励下拼命学习。我把我的方法诀窍都告诉了百里,而在他成绩不停上升已经不需要我帮助时,我的成绩已经不知不觉就滑落了下去,并在中考中跌倒了最低谷。
看着这份快被我翻烂的名单,我开始觉得羞耻。
百里打电话给我,我接了,电话里他语气异常兴奋,不停地讲着今后他的打算,讲着省一中美丽的校园,隔着几百米,我几乎能看到他讲电话时眉飞色舞的样子。
心里一阵烦躁,我啪地挂了电话。每听他讲一个字我都觉得是对我的嘲笑。
我开始躲避,挂掉他给我的每个电话,拒绝出门见就在我家门口不停敲门的他。
或许他没有错,只是我开始变得极端。
他打来的电话越来越少,更不会傻傻地在我家门外受着太阳的毒烤敲我家的门。
好学生和差学生,终于划清了界限。
而我中考的成绩,实在是不堪入目,不堪入目到许多所学校都拒绝收我。
时间不缓不急地流过,百里香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而苏合香在角落的缝隙里,慢慢腐烂,体无完肤。
>>>>then
在法国工作的爸妈,最终决定让我到法国读高中。毕竟把我弄到一所对成绩要求不怎么严格的法国高中对他们来说并不是难事。
这样就决定了。飞往法国的航班定在1998年8月21日。
当那天我拖着行李走出住了十多年的房子时,意外发现竟然没有太阳的炙烤,湛蓝而又高远的天空干净得好像小时候妈妈洗净挂在阳台上的湛蓝色桌布。
也许是就快见到久别的爸妈,最近总是会联想到小时候和爸妈有关的东西。
锁上门,把钥匙往天上一抛,看银色又微微带点铁锈的钥匙在湛蓝背景中划下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后稳稳落入我手中。
sky`s key.
天之匙。
脑海中没由来地闪出这个词组。
看看手表以后,我终于在发车前十分钟赶到了汽车站。出乎意料地,在上车以后我看到了最后一排坐在窗边拿着大包行李的百里。
我忽然明白,我坐上去省城的车是为了去省机场乘飞机到法国,而百里,去省城是为了到省一中读书。
拖着笨重的行李箱站在车头,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小丑,就这样傻傻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而百里,也看到了我。
一种难以言叙的尴尬弥漫开来,隔着一节车厢,我忽然闻到了那一股清晰不可忽视的百里香。
为了尽快结束这种尴尬,我找到离我最近的空位坐下,至始至终我都装作不认识他,而他,也极其配合地装作不认识我。
原来已经划清界限的人,即使相交,也已成陌路。
汽车到站,乘客下车。
拖着行李往车站外走,与百里擦肩而过,耳边忽然传来百里的声音——“苏合,再见。”
装作没听到,我头也不回大步向前走,以这种幼稚的手法维护我早已千疮百孔的骄傲姿态。
出了车站,打车往右走,那是机场的方向。出租车反光镜反射着百里清瘦的身影,他打车,往左走——我们都知道,那是省一中的方向。
有时候那个曾今亲密无比的朋友会因为你幼稚的举动而与你渐行渐远,直到后来明明走到同一个路口,却固执地要往不同的方向转弯。
>>>>last
法国巴黎。
在这里我结束了高中生涯,三年中我拼命学习,终于在最后考上了法国最好的大学。
只是我最终决定放弃入读那所大学的机会。对此爸妈表示尊重我的选择。
2001年7月24号,19岁的我继承母亲的职业成为了一名调香师,并且在巴黎开了一家香料店。
店铺的名字我们一家绞尽脑汁想了许久也没能定下来,直到我忽然想到我离开中国的那一天,那天我曾经将钥匙抛上湛蓝的天空又稳稳接住。
sky`s key.
天之匙。
在我的[ sky`s key ]开张后的第一个月零三天,也就是8月27号,我的初中同桌在电话那头用极其八卦的口吻告知了我一个消息:“苏合,你知道吗?以前读初中和你很要好的那个……名字我不记得了,外号好像是……百里,对,就是百里,他考上了巴黎的一所大学呢。”
我就像是瞬间被闪电击中,而电话那头依旧传来滔滔不绝的声音:“那个百里,高中时是省一中的校草,和他同班一个女生告诉我她把百里的航班弄到手了,诶……好像ZX30021,就是今天的飞机……”
电话那头之后又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只是我忽然开始怀念那些在我心里尘封了三年的往事,如今19岁的我距离19岁的百里愈来愈近,就像多年前15岁的我踏进四合院便遇见了15岁的百里。
现在,我突然很想要挽回这个因为我的幼稚举动而失去的朋友。
从店里拿了苏合香与百里香放进背包里,我打车去往机场。
只是早已过了抵达时间,那架载着百里的飞机却依旧不曾降落。
天开始黑了,大厅里的电视正好播着新闻,等得百无聊赖的我把视线转移到电视上,不可置信地将刚刚转播的一则消息再看了一遍——中国至法国ZX30021航班突遇气流,于大平洋西部坠机,机上无一人生还。
ZX30021……
百里!
大厅里等待的人们开始混乱,我的耳边传来一阵轰鸣。
忽然觉得可笑。
>>>>start again
远在中国的百里的父母打来电话,带着哭腔让我帮忙整理百里的遗物,因为我是与百里有过交集的唯一在巴黎的人,我答应了。
打开替百里到行李托运处领回的行李箱,蓦然发现一盏二十几厘米高的铜制香灯。
那是我与百里第一次见面时在他身旁的那盏香灯。
我看见灯里还存放着未燃完的苏合香。
不知为什么,在把百里遗物寄回中国时,我留下了这盏香灯。
而后我开始调一种香,用少量的百里香和苏合香做底,再加入桂花的味道。
我给它取名——叫做桂桂。
然后我将它点在那盏香灯中,放在店门口,日日夜夜的熏香。
有顾客想要买下这种香料,都被我一一拒绝。
百里死了。我知道。
我和百里的故事也在名叫桂桂的香料被我调好时结束。
但是我和桂桂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你说是吧,桂桂。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