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鸭》紫安

1、第 1 章

　　闻柳又一次听见身后扑腾羽毛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叹一口气，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身后的墨鸭吓得急急忙忙收起羽翼，缩着头，小心翼翼地拿碧绿的眼睛瞅他。
　　“怎么还跟着，你去罢，回你该去的地方。”闻柳看它一眼，用瘦长的苍白手指指了指不远的水塘。
　　墨鸭的喙垂得越发低了，头上的羽冠和黑蓝黑蓝的翅膀也垂下来，但是脚却像在地上扎了根，半步也不挪动，眼神也撇也不撇身后的水塘。
　　闻柳这时候简直后悔死了，刚刚就不该救了这么个东西。

　　晨起的时候闻柳还打算去沈家还书，新借的那本书已经花了两个晚上工工整整抄好了。出竹屋的时候天还未亮，刚有几束晨光从天际露出来。他琢磨着去了把书直接递给小厮呢，还是得进去亲自还？要不亲自去吧，再借一本一直想看的那本……这样的话，会不会去的有点早？那还是再等等，等天大亮了再去吧。
　　于是闻柳就踱步到水塘边上，信步走着，等着天亮。
　　塘边水雾茫茫，远远能望见一两朵半开的莲。朦朦水雾中央一个渔夫正在打渔。可他也不动，坐在船舷上，斗笠边缘随着风一颤一颤的。半晌，渔夫突然拉住了船沿上搭着的一根绳子，狠命一扯，一只被绳索拴住脚鸟儿被他从浅水里拽了出来。
　　墨蓝色的羽毛沾着水珠，闪着紫色的光，碧绿的眼珠半睁着。渔夫掐住鸟儿的脖子，把一尾鱼从它嘴里往外面拽。可那鸟儿也不甘心似的，使劲想闭上喙把鱼吞下去，终究没能抗衡渔夫的力气，他把鱼扔进鱼篓里，把那鸟儿往船板上一甩，骂道：“畜生，白养你了！怎个不学学别的鸟。死不听话。”鸟儿倒在船板上已经没有力气站立起来了，匍匐着，羽毛全乱了，像一汪清泉似的眼睛蒙着水雾一闪一闪的，全身都在抖。
　　闻柳本来不想管这个事。可是走了两步总是忍不住回头看看那只鸟儿。它安静地趴在船板上，眼看那渔夫顺了顺自己的胡子，又要伸脚去踢那鸟儿，他终于忍不住了。
　　“等等、老人家！”
　　渔夫停下动作，往这边望过来。
　　闻柳咬了咬嘴唇：“老人家，你那鸟，卖不卖？”
　　那渔夫看着别的鸟儿都飞回船沿了，问道：“你要买？”
　　“要、要。”
　　闻柳把本来要买笔墨的钱全掏出来了，渔夫还不满意地：“我这鸟儿，又听话又好看，真是便宜你喽……”
　　闻柳怕他反悔，把奄奄一息的鸟儿抱在怀里，赔笑了两声，转身快步走远了。
　　那鸟儿从他怀里转头看看把船划远的渔夫，全身抖了一下，缩在闻柳的怀里不动了，把半个脑袋都埋进他衣服里。闻柳摸摸它凌乱的羽毛，心疼得眉毛都皱了。绕了很远的路，到城西外边的一个小水塘边上，才把鸟儿从怀里放下来。鸟儿还不肯呢，两只翅膀扑腾了几下，终究还是落了地。
　　闻柳笑着又顺顺它的羽毛：“这该没人愿意来了，你就在这住下吧。”
　　鸟儿站着，抬起碧绿碧绿的眼睛瞅他。
　　闻柳叹一口气，抖抖湿了一大片的衣服，把怀里的书小心地拿出来看看，见没有湿又小心地塞进怀里，站直身子走了。
　　走了几步便觉得不大对劲。
　　转头一看，果然，那只墨鸭还跟在身后，步子都走不稳，踉踉跄跄地跟着。他一看它，它便吓到一般全身颤了一下，不动了。
　　“唉。你是一定要跟我回去么？一个劲缠着我？”闻柳蹲下身子看它。
　　鸟儿往前一扑，想钻进他怀里。
　　“别别，我可养不了你。”闻柳舍不得推开这么伤痕累累的一只小动物，只得一直往后躲，“我住竹林那头呢。一个人，那边没有水塘，你住不了的。”
　　鸟儿见他不停地往后躲着，就停下来垂着头瞅着他，哀哀地叫着。
　　对峙了半天，到底闻柳没能狠下心来，又叹一口气：“罢了，你要跟就跟着，不过我可没钱买鱼给你吃。”
　　鸟儿欢快地鸣了一声，拿喙叼住他外衫的一个衣角，跟着他，生怕他突然反悔跑了。
　　闻柳无奈地笑笑，抱起鸟儿往竹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