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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短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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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壹
桃花面,含笑犹见泪海棠,青丝纤。
素服的女子立在水边,洒下青丝三千,浅笑起梨涡点点。
青丝飞去,断作情丝,绊住了谁的马蹄,空弹了这一世的长相思?
那天,芦花丛边的孩子用稚嫩的小手挡去午后张扬的日光。
那天,指缝里的目光凝滞,呼吸止于胸前,
那天,水湄边的葭花落成了皑皑白雪。风声浅浅地抚过,酿成一斛缇齐饮醉了秋水天色。
那年,他的总角还未退下,痴迷在梦的此岸,龆年的孩子不知那一眼的思念会漫长的屠去血肉。
那年,她拥着豆蔻年华,行过梦的彼岸,唱着十三载的久曲,念着半丛汀兰的清幽。
他坐在水边,印在眸子里的倩影,幻成一棹春水,荡漾起层层涟漪。孩子恍然如梦地惊醒,来不及拍去身上的泥土,追着远去的人影离开。
摇着手里的芦花,闪躲的跟随着前进,看着她步进矮墙围起的小院,听着她轻声唤着母亲的清音,八岁的孩子,呆滞地倚着门前稍远处的槐树,坐下。胸口剧烈的起伏,狂乱的心跳诉说起一段懵懂的甜蜜。只是想再见到晚风舞起她的青丝,只是想再见到芦花丛边,柳眉间的一蹙,已不知还有什么,就藏在了心里。
那些慌乱拼成的梦萦魂牵宿命般地扎进了心的深处,是她烟水色的泪眼,是她和着一曲梨花飞去的淡愁。
只是那年他还不明白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温存所需要的代价便已扑向汹涌的波涛之间。
自此,槐树遮蔽的阴影下,多了一抹纤弱的身影,每日摇着一支晨露未曦的芦花,在伊人门前暗自地写下一个人的相思,散在间起的风里,吹进那段矮墙。
贰
暑去冬来,槐花五月飘香过,木叶萧萧落成无人吟和的断句。
独自的思念磨成一柄利剑斩断孩子的垂髫,眉间印上了少年的惆怅,握一支狼毫,却提笔难书郁结在喉间的只字片语。
芦花的味道随风透过窗棂上的薄纱,勾起少年一阵倦意。搁下笔,托起清秀的脸颊,她的眉眼又涨满了眼帘。父亲交代的课业阻断了他嬉戏于阡陌的童年。戒尺落在手掌上的红痕是父亲给予惰者的大方馈赠。
闲暇的日子,少年会坐在树下的大石上,像个推敲佳句的诗人,神色哀伤。三年前冲进胸口的感情依旧汹涌的像孩童的嚎啕不知收敛,依旧是没落的沉静对着一截矮墙,除了想念,不再有其他。
过了及笄之年,女子已很少出门。他入神地听着母女平淡地过着活计,看着她母亲带着绣活去集上换来琐碎的东西,每每这时,她会立在门前,看着母亲伛偻的背影,黯下容颜。槐树后的少年,似又饮下浅风拂过芦苇的陈酿,泛起一阵酡红。
悲伤在无奈的等待里滋长蔓延,抖开现实的袍子,无知无觉中披上你的肩头。
光阴若箭刺穿良人痴梦,一顶喜轿抬进了矮墙围起的院里。
大红嫁衣烧去了三年等待里摇摇欲坠的一缕希望,还来不及补上蒹葭旁软语温存的一段表白,那份被称为爱的等待已惨淡成血脉里冰冷的深紫色。
臆想里传情的浅风碎了一地,扬不起锦帕一方,读出新嫁娘脸上的阴晴。
你是否知晓舞蝶翩跹昙花下的默声留恋?
你是否忍不下清泪一行,却硬是饮尽君生吾已老的恨意?
伊人,你可曾记得那年水湄旁的总角,如今槐树下的少年?
心失落在那年凤冠霞帔的繁乱里,迎亲的喜乐剪成断断续续的哀歌,震耳欲聋,却分明听见了新娘的一声巧笑,恍然,心中只余一地滂沱。
叁
咽下艰涩的苦楚,行尸般跟着花轿行到村口,看着轿子抬进了另一座院子。围着院子的墙似乎高了些许,青苔根生在砖缝里,泛着隐隐的青灰色。柴扉前的男人有着一张老实的脸,红衣布衫下的身体精壮结实。
他就是她一生的归宿,是这支离情别曲草草了事的尾音。琴声铮落,只有一人听见了断弦的终章。
院外已没有枝桠蔓开的槐树投下一袭阴影遮去少年幽瑟的倒影。院里亦没有一树红杏俏闹枝头,探出萧蔷,引来恋香的飞蝶留恋。
浑浑噩噩地撞进家门,看不到父亲脸上的怒意狰狞,摔在竹榻上的人只是抽去了魂灵的身体。双手握紧衾被,唇上留下齿痕的鲜红,只是眼泪已不再需要了吧。
闭上眼,一双描金喜烛燃着千金春宵淌下烛泪炙疼了十一岁的意气年华。
折断相思笔,撕去断句情言,再提手,握墨笔一支,于白宣写下满篇志气,不见相思一席之地。
十六岁的秋日里,少年成了街谈巷议的资本,他是那年里年少得志的秀才。深闺里的少女们听着村妇谈起少年秀色的样貌和不甚明了的才情,只一低头,绯红飞上脸颊。
伊人,你是否也听到了那风华灼灼的才子,你是否也念着我的名字,想起了他留恋槐树下的依依不舍?时间剥落了伤痕的疼痛,留下的还是最初的最初。汹涌的情感已将我溺死,在无情锻造的修罗场里,我依旧为你念着芦花岸边那段早已失落的独白。
提亲的婆子摇着手绢踏破了木制的门槛,少年不用回绝,她们已悻悻离开。
不为他的决绝,只因那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妻。
十七岁的春日里,少年背上行囊为了赶赴更遥远的功名也为了逃离那场横亘在人生中的盛大婚礼。临走之际,他徘徊在青灰色的院落前,迟疑的目光遇上,门外的女子。清瘦的脸庞泛起了成熟的润泽,玉指引着针线绣着一栏斑斓的牡丹,唤着孩子的乳名,抿嘴浅笑。他没有再看到那场梨花纷纷扬扬飞去后的忧愁,他想,原来,他从未存在过。她从来不需要骑着白马回来的归人,用清晨的马蹄声踏碎她破落的生活。
不知去向何方,是迷失在阡陌之间,或是惘然于那年的水岸之畔。
肆
飘零在浑浊的世事间,回到长大的村落,恍然拥着些烂轲人的惆怅。
放不下的还是村口的小院,在夕日昏黄的余晖里良久的立着,迈不动离去的脚步。
老迈的父亲缄口不谈少年颓然的仕途,抛下一句冷冰冰的吩咐,砸在少年的心底,没有回声。他接管了父亲的私塾,席榻间的童颜里,他认出了两年前青灰色院子里牙牙学语的乳童。
他问起孩子家里可好,满眼的温存投在孩子的脸上。乳童的回答震落了郁结在心的坚冰,原来那个精壮的男人离世了,抛下了这对孤儿寡母。抬头望向更远的蔚蓝,心里被谁塞入了一份久别的萌动。
孩子的母亲来私塾领着孩子回家前,有时会扯着孩子的手跟长相清秀的先生说上两句。
“啊……先生,我家小儿调皮,先生多见谅。”微微颔首,不再做声。
“倒是个聪明的孩子……”两颊绯红。
门外的竹叶青青,未干的露水滑落,恰如那滴悄然落入心间的泪。
先生和寡母间有了来往,终要瓜田李下的避着嫌。先生时常问起母子的生活,女子时而送上些东西,回报先生的照顾。
默默温存的先生没有提起很多年前懵懂的孩童,亦没有提起挣扎若濒死之蝶的艰辛,顾着母子是否安好,听着她客气的语调转向熟络。小生干涩的独白等来了青衣的应和,事隔多年的投石而问,是否激起了你一潭静水的半点涟漪?
宣纸上用小楷描下的句子,这一次你能否读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