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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落英(三) ...

  •   落英(三)
      愣愣地站在那陌生而又熟悉的大门前,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里,曾经记录着他全家和乐融融的所有。
      那里,曾经记录着父慈子孝的天伦之乐。
      那里,曾经记录着他所有的年少纯真。
      而如今,朱门犹在,主人已改。
      龙飞凤舞的”将军府”三个大字,说明了如今这座大宅主人的受宠——是啊,当今皇帝尚武,武将自然价值比文官要高许多。
      怀中抱着的,是这座大宅曾经的主人。
      收紧手臂,让那圆圆的黑色包袱更加靠近隐隐疼痛的胸口。
      这是他的罪孽,这是他的责任,这——也是他一生注定背负的包袱。
      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他决裂了家人,抛弃了锦绣前程,远离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孤身跟随心上人远赴边疆。
      迎接他的,不是历尽艰险后成功的喜悦,而是四周不屑、鄙视、厌恶的目光。是在任务中的故意刁难,是在被俘后的肆意践踏,是在获救后的漠不关心,是在返回故土时满门的血恨。
      垂下眼帘,不愿再回想那已经尘封的过去,踏出十多年来不曾踏出的隐居之地,目的只为了那个牵系着心头的孩子,为了那个调皮捣蛋却精灵活泼的孩子。
      文书,小小的文书,自他还未出生起,他就一直期盼已久。
      文家的血脉,不能断绝。
      文家的孩子,不能有所闪失。
      因为,这是他存活的唯一意义。
      “师父!”
      惊喜的喊声,然后只见精神奕奕的少年张开双臂扑入怀中。
      目光,却与台阶下的男子,相遇。
      春日的阳光,透过云层,缓缓照射在脸上,肩上,身上。高墙内,飘来阵阵花香。粉红色的花瓣,随着春日的暖风,飞舞在两人之间。
      一如当年初遇的情景。
      不同的是,当年风华正茂的他,是仰视,而如今,一无所有的他,却是俯视。
      十多年的岁月,让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的两鬓,多了几丝隐约的苍白。数年的征战沙场,让曾经俊美的脸庞多了几分历史的沧桑。
      “师父,你又带着它出来了啊!”
      孩子皱着眉看着自己怀中的布包,不怀好意地戳戳。
      一手抱着布包,一手拉着孩子,坦然自他身旁经过。
      一只孔武有力的大手,猛然抓住脆弱的右手一扯。
      曲臂怀抱的布包,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线,然后落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滚了两圈,然后停止不动。
      愤然挣脱,然后扑上路中央,全然不顾四周惊叫声和在头顶嘶叫的马声——紧紧抱住怀中的布包,宛如珍宝般守护。
      背上的剧痛,不及那黑色的布包飞离己手;马蹄猛烈的冲击,不及耳边文书惊惶的呼声;众人哗然的骚动,不及黑色布包内的事物被抖露时的痛心。
      以透明油漆修整过的,栩栩如生的头颅。
      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嗨,你好。我是步信。”少年坐在木质的窗框上,左手轻抛着一个暗红色的瓷瓶,一双晶亮的眼睛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坐在窗台上的少年,身后映衬的是宁静如水的月光。
      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竟然是久违的卧室——自出生起到与家庭决裂才分离的卧房。
      窗外,星光灿烂,是一个与步信相识时不同的夜晚。
      原来,离经叛道地爱上一个男人,为了一个虚幻的梦想一切都只是个悠长的噩梦?
      目光巡视四周,一切的摆饰,与当年离家时基本无二,除了那完好无损地摆放在床头的黑色布包。
      父亲的头颅。
      所以,那一切,并不是梦境。
      房门,轻轻的打开,映入眼帘的,是那张曾经魂牵梦绕的面容。
      “这里,应该是你原本的卧房吧。”
      沉稳的声音,一如当年,带着特有的磁性,诱惑人心。
      在心底微微皱眉——当年的偶尔和颜悦色,不过为了诱使自己心甘情愿地执行任务去赴死,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
      “我一直保留着原来的模样。”他微微笑着,笑容一如当年的俊朗。即便岁月让他多了几分成熟与沧桑,却更增添了沙场将士的气概。
      这个时候,说什么好呢?
      谢谢,还是对不起?
      感谢他在杀了自己全家之后还保留着文家所有摆设,还是抱歉当年自己的一厢情愿给风采迷人的角宿将军带来了困扰?
      虽然这个困扰以自己的身体和性命击破了边疆最凶悍的异族军队。
      当年抛弃唾手可得的文科状元功名,放弃金科殿试,毅然参军入伍,成为还是青龙将军座下角宿将军所带队伍中一名普通士兵。
      然后,献计献策,率领三万老弱病残的军队抵御如狼似虎的五万外敌。然后以身涉险,最后失手被擒,险些丧与敌手。
      若不是垂垂老父恳求步信那位神秘少年出手相救,现在,也不会有自己的存在。
      可惜,不待远离家园的浪子回头,书香门第的文家已经被莫须有的罪名送入黄泉。
      留下的,就是静立在床头的那个头颅。
      被逐出家门的孽子,成为继承文家的唯一血脉。
      直到文书的出生。
      所以,文书是他存在的意义。
      那么,文书呢?
      “文书现在睡在武林的旁边。”温和的笑,宛如面具。谁都无法知道,在那看似迷人的笑容背后,算计着何等心思。”少年人,打打闹闹很快就成为了朋友。”
      朋友?
      文家的人,与武家的人,恐怕永远也成为不了朋友。
      一手抱起黑色布包,一手吃力地拉起熟睡中的文书,目标是那朱红色的大门。
      “文书受山匪所惊,劳累一天,就让他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警戒地瞪着他——又在打什么主意?
      无声地失笑,笑容中多了几分不为人知的苦涩:”不用这么防备我。先帝早在十年前病逝,现今圣上宽厚仁慈,不会为难。你就放心地在这里住下吧。”
      住下吗?
      心中的天平左右摇摆不定——现在的自己,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呢?
      心一横,几不可见地微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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