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章三十一 ...
-
小锦在迷迷糊糊间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死去了的柳姑姑，梦里忆起的，皆是她之少年过往。
小锦自打有记忆起，就同柳姑姑相依为命。
柳姑姑从未同她提起自己的身份，总是说自己恶贯满盈，是个臭名远扬的女子，生平着实不足以道也，但姑姑逝世之后，她苦苦哀求了师叔许久，终求得姑姑名号。
她打小就对柳姑姑有孺慕之心，更有倾慕之情，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瞅出来她的情意，可不知为何，柳姑姑每每看着她时，眸子里虽有着宠溺的笑意，但恍惚间总有几分哀愁，就似在透着她，望着别人。
那人究竟是谁，小锦心里是明了的，柳姑姑思念的那人，唤作锦熠，是为她师父师叔的故友至交，那人早在多年前便逝去了，至今为止，师叔的药圃旁还立着那人的衣冠冢，且衣冠冢是她知晓了锦熠之事后，师叔才默然将之立起的。
看她们躲躲藏藏的样子，就知道这三人还有些甚不可说的事情瞒着她，只是，她从来不做多问罢了。
小锦还知道自己的模样同那锦熠极是相像，几近可以以假乱真，就连师父师叔时而亦会以打望故人的目光偷偷瞥着她，更不必说柳姑姑。
她起初还有所不解，直到初尝“情”字滋味之时，她才完全了然柳姑姑偶然间望向她的眼神究竟是何意味……
柳姑姑爱着那唤作锦熠的女子，这份情感之深厚，分毫不亚于师父师叔之间的情意。
只是……被当做别人的滋味实在的糟透了。
特别是自己还恋慕着那人。
真想将自己的面容一剑毁去，一了百了，以免徒增心中苦。
小锦时而这把暗暗想道，可是叹了几息了，终究又作罢，她要是真这么做，师父师叔和柳姑姑心里定会极不好受，这三人皆是她心头最重之人，她不愿她们心里不好过，与其自暴自弃，还不若装作甚也不知的模样为妙。
只是小锦心中痛意怎的亦无法自行消散开来，无论她研读医经时，还是修行武功时，她心里总是不住地念着柳姑姑，尽管在一个屋檐下，思念却日复一日的愈发加重起来。
她那时因为暗地里的小心思，同姑姑疏远了许多，并非是心里没了爱慕，而是着实难以正视。
她甚至还会想，如若她真的是那锦熠就好了，她定会代那锦熠对柳姑姑极好极好的，令姑姑舒展颜，可她终究不是锦熠，她自己成天亦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柳姑姑见了定会烦恼了。
那般的疏远，以至于姑姑病倒了之后，她才有所惊觉。
师叔同她说，柳姑姑名唤柳缨雪，曾是当初武林第一门派闻风阁的阁主。
她当时听了之后心下猛的一惊，这结果却也她在意料之中。
柳姑姑武艺仅是平平，但却有着瞬间要百人性命的本领——
那便是被武林人看做是邪门歪道的鬼道方术。
鬼道方术非江湖中的寻常武功，其以天地玄奇为旨，以世间不思议异功为要，术者不必亲自动手，便能在刹那间杀人，柳姑姑因修行了鬼道方术一事暴露于人前，因此身败名裂，成了同她师父催命阎罗般名声奇差的女魔头。
只是鬼道方术虽强，亦有不尽人意之处，其以己命，摘他命，是害人又害己的本事，修行高深方术者，极少能活过四十年岁，因此柳姑姑在她十六七时忽的病倒了过去，那般的全无预兆，就连师父师叔在当时亦不由得一怔。
柳姑姑大病如斯，就连医术极其高超的师父亦连连摇头，寿元将至，就算有着再好的医术相救亦无甚大用，仅能以师门祖传针法勉力续得柳姑姑半月性命，待其油尽灯枯之后，想必亦难逃魂归鬼道之命。
如此的突然，小锦霎时惊慌不已，起初数日，她日日流连于医经古籍之中，意欲寻出救治柳姑姑的法子，无奈废寝忘食数日之后，依旧无法，只得忍着泪眼又向师父师叔讨教数番，一一无果过后，她终究死了心。
阎罗要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若不是得师父续命针相助，柳姑姑恐怕早已断了气。
既然注定命中如此，她定要柳姑姑将死之前能有所开怀，她听师叔说，柳姑姑当年亦曾是意气风发人物，只是锦熠死后，她之寡欢，就连师叔这个她当年的仇敌亦为她暗自叹息不已。
因此小锦傻乎乎的向师叔事无巨细的打听了锦熠此人，从性情，至衣装再至言行举止，无一点遗漏。
翌日，穿着一袭紫色衣裙的小锦缓缓行至柳姑姑身前，只见她神情淡然，双唇紧抿，眉目微蹙，目光中透着一股子刚直正气和轻灵深邃，云鬓散披，发间插着一支淡紫发簪，看起来煞是好看的紧了。
如此面貌，犹如一方仙人，遇雪则清，逢霜则凉。
小锦就这般抱剑斜倚在柳姑姑房门旁，面无神色的注视着柳姑姑，忽的朱唇轻启，轻声唤了一句，“柳姑娘……”
她虽面色不改，眉宇间亦是轻轻叠起，看似隐隐有几分忧色，但她神情中依旧透着暖意。
然她言语顿了一顿，忆起师叔同她说过的锦熠之形貌，即刻将声线压低了三分，伪出些许木讷之色，向前行出数步，再次淡淡说道：“柳姑娘，久等了。”
“锦儿，你……”柳姑姑眼见她之模样，自是顿时略略一惊，目中亮起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只是惊喜过后，柳姑姑面上泛起了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心底有些别样念想，又似也有些别样惭愧。
最终，沉默了好几许后，柳姑姑转过头去，不再看小锦，仅是默不作声的望向床榻一角，就似全然不见小锦一般。
小锦登时心中一痛，眼角极为细微的颤抖了几许，蓦地茫然了起来，在原地愣了好一阵，终究一不做二不休地不管不顾，依旧伪作锦熠。
随即，她缓步坐至柳姑姑床头，不作言语，只是深深注视着她。
她听师叔说过，锦熠是个沉默的人，非必要的话，绝不会多言半句，她尽管心下有着千言万语要同姑姑说道，亦不得已强压了下。
而柳姑姑依旧不看她，温婉面容上依旧一如往常神色，口中依旧无甚言语，至多偶然间轻咳数声。
小锦眼见柳姑姑病痛如斯，登时心痛极了，连忙取出怀中丹药，可瞥见柳姑姑面上淡漠之后，她又开始犹豫了起来，生怕自己弄巧成拙，惹了姑姑恼怒，心底亦酸亦苦至极，几近忍不住泪眼，只得讷讷垂下眼睑，不住地偷瞥着柳姑姑。
事与愿违，姑姑果真怒了，她面上鲜少的露出了严肃，语调中略带了些责备，语气也比往日训斥她时重了好几分，姑姑轻轻一叹，皱眉道：“锦儿，姑姑仅将你当做锦儿，日后不许再这样了。”
然见她脸上的惭愧，姑姑顿了一顿，呼出一口长气，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就如她还是年幼蒙童一般，她微红着脸，无奈笑道：“傻孩子，以后不许再做傻事，你……哎，怎会想着要这样呢？”
小锦闻言顿时羞红了脸，即刻亦感到自己造了一件不知所谓的蠢事，顿时不知道脸应当怎么放了，只得羞恼地埋下头去，柳姑姑看了看她，又叹了一息，轻轻将她揽在怀里，一如当年般的宠溺和怜爱，无分毫的隔阂。
“锦儿，你就在姑姑身边就好……”
小锦就这般一连守着姑姑半月时日，这一日，师父师叔破天荒的进屋同柳姑姑嬉笑怒骂的交谈了整整一日，说的大多是她们当年的恩怨，她在一旁听得冷汗泠泠，这三人当年竟是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关系，师傅当初意欲将柳姑姑抛尸于荒郊野外，柳姑姑意欲将师父师叔武功废去，你骂我为人恶毒，我讽你是为妖魔，哈，总而言之，皆不为善人。
只是她们言语间虽一如往常般的不友好，却也有一笑泯恩仇的意味，就这般你来我往的唇枪舌剑至日落山头，师父师叔才没好气的疾步离去，临走前还恨恨的横了柳姑姑一眼。
柳姑姑并不予理会，只是弯起嘴角露出一道笑颜，目中透着些许淡淡怀念之意，继而她坐起身来，漫不经心拾过床头一本古籍，随意翻阅了几页。
小锦坐在床头，静静看着柳姑姑瘦弱苍白的脸庞，心底忽的涌起万千情绪，一时之间，她竟看怔了神，径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柳姑姑，柳姑姑留意到她之作态，掩面轻笑了一番，口里低喃了句‘小呆子’，然又笑问道：“锦儿，怎么了？可是有话要说？”
柳姑姑说道这话时的模样，于小锦而言，至今依旧历历在目，心神一时惶然，她竟将积压在心底的言语脱口而出。
她害怕此时再不说，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柳姑姑的身子，她最是了然，至多七日，即便有续命针之助，柳姑姑亦……
她不愿留下遗憾，尽管已然太过遗憾，她心底忽的冒起一个莫名的念想，不知为何，她竟突然感到与柳姑姑错过了太多，再不弥补的话，她定会抱憾终生。
“柳姑姑，我喜欢你。”
柳姑姑看了看她，面上忽的飞上一片不易让人看出的羞赧绯云，就如内敛少女情窦初开的模样，目子里闪过一道明亮，但不过几息之间，姑姑即刻正了神色，缓缓闭上了双眸，靠在她怀里轻声浅笑说道。
“锦儿，莫要胡闹。”
随即，姑姑竟在她面前拔下师父给她扎下的续命针，小锦尚来不及出手制止，姑姑已然拔出了续命针……
此时的姑姑，面容上除了些许略带遗憾的满足，还有七分决绝之意。
小锦顿时明了了，柳姑姑是一心求死，即便将她救活了回来，姑姑亦不会再有求生之心。
柳姑姑为何如此？
胡闹？她才不是胡闹，她是真的爱着怀里这个一脸苍白倦容的青衫女子，她是真心想陪伴柳缨雪一生，纵使柳缨雪当她是为锦熠，抑或仅是亲人，她怎的也不会介意。
只要能守着她就好……能日日相见，小锦已然心满意足。
只可惜斯人已逝，已然魂归鬼道，她纵然想待柳缨雪好，想令她开怀，亦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锦后悔极了，她为何当初对柳姑姑疏离如斯，她为何会这般的愚不可及……
蓦然间，她忽的醒来，肋下一片剧痛，但无论怎的，亦不及心底之痛。
梦里那温婉可人的姑姑，再也不见。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章三十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