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池的记忆》草房子

7、六 远房客

　　雨连绵不停，天气也越来越冷，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心情自然被这场绵绵无期的荒谬天气拖向了崩溃的边缘。
　　叶秋榕早上起来，习惯性的向外边望了望，这才发现院子里多了一辆湿漉漉的马车，似乎刚从郊外回来的样子。到了中午时分梅春才告诉她洪婆婆接来了她远方的姐姐一家。叶秋榕无力的笑了笑，任谁接来谁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与她没有多大关系，只是等到洪婆婆眉飞色舞的把她的姐姐一家引见给她的时候她突然感到了莫名的愤怒。
　　“哑伯那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走了，夏家缺了人手，所以老身就把姐姐一家人请过来打打下手，都是自家人，以后有什么事夫人尽管吩咐，不必见外……”洪婆婆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细声细气的对叶秋榕说。
　　“哦，有劳婆婆费心了，夏家真是多亏您了，既然来了，是该找份差事给他们……”叶秋榕缓缓喝口点水，方才慢慢说。
　　“这是阿牛……阿牛，还不赶快过来拜见夫人……”洪婆婆拉过她的侄儿满脸堆笑对叶秋榕说。
　　“夫人好……日后夫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阿牛心不在焉的说着，眼睛却不断在叶秋榕和梅春身上乱转。
　　叶秋榕看到他那副贼眉鼠眼的样子不禁皱起了眉头，洪婆婆看在眼里，也大为尴尬，不断干咳着试图提醒阿牛，可阿牛色迷心窍，哪里还会在意洪婆婆的提醒，一双色迷迷的眼睛更是肆无忌惮的看着叶秋榕。
　　“啪！”
　　阿牛的脸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不禁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梅春横眉冷对，咬牙切齿的骂道：“没教养的东西，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谁的家，日后若是安分守己，夫人给你一份差事，若是像刚才这般不懂礼数，你们一家还是趁早滚吧！”
　　阿牛从小横行乡里，无法无天，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刚想发作，洪婆婆却已经在他前边发作了，“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男人的脸是你打的吗，我这侄儿是不成才，可是夫人都没有说什么，那里有你说话的份”？
　　“好，等先生回来我倒是要把刚才的事情好好说一说，看他认为该不该打！”梅春也毫不示弱的说。
　　“实话告诉你吧，阿牛一家来是先生同意了的，至于先生跟前，我自有话说……”洪婆婆歪了歪身子，洋洋得意地说。
　　“你也不用说这话吓唬谁，在这个家里我说话还是算数的，我劝你还是好好管教你的侄子吧”叶秋榕冷冷的盯着洪婆婆说道：“在夏家你们是什么身份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忍耐”。
　　叶秋榕虽然说话声音不高，语速也不是很快，但语气里那种愤怒任谁也能听得出来，洪婆婆自知理亏，也不敢再放肆，只是刚才梅春打自己侄儿的那口怨气她却还是咽不下，因此还是气鼓鼓的站在原地，也不说话，也不出去。倒是她的姐姐蔡婆婆还算识大体，看到如此情景，慌忙上前向叶秋榕和梅春赔罪。
　　“夫人息怒，老身教子无方，失了礼数，还望夫人原谅”蔡婆婆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阿牛自小没了爹，与老身相依为命，平日里疏于管教，如今蒙夫人收留，大恩未报却在夫人面前失了礼数，日后自当严加管教，为妇人当牛做马，还望夫人不要赶我们走。”
　　“当牛做马倒是不敢当，不过这样的儿子还是应该多多管教才是。”叶秋榕脸上的怒气渐消，声音缓活了下来，对梅春说：“春儿，扶蔡婆婆起来吧，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也不容易。”
　　梅春应了一声，走过去扶蔡婆婆起来，蔡婆婆向叶秋榕和梅春致谢之后，方拉了洪婆婆和阿牛急急退了出去。
　　“夫人……”
　　“春儿，你不必多说了，刚才的事，也不必向先生提起，我自有主张。”叶秋榕苦笑了一下，继续说，“你暗地里嘱咐下去，叫众人对这几个人多留个心眼。”
　　梅春应了一声，也缓缓地退了出去。叶秋榕颓然坐在椅子上，对着窗畔那幅画凄然说道：“妹妹啊，你看看这个家……唉……这还是我们的家吗……”。

　　夏家的住房还是很宽裕的，除过小白楼之外，后院里也盖了很多供众下人住的房子，大家平日里住着也都和和气气的，像一家人一样。这些房子本来也没有什么优劣，但是有几间靠近水边，比较安静，采光条件也比较好。原本是给哑伯住的，哑伯走了后就分给管账房的秦先生住着，蔡婆婆进了夏家后，洪婆婆便想着要向叶秋榕讨那几间房子住，谁知道阿牛在叶秋榕面前丢了人，她也就没有好意思再提起，但这并不代表她打消了觊觎那几间房子的念头。
　　“先生，秦先生的房子太大了，这么宽敞的房子他一个人住着岂不是浪费了……”晚饭时候，洪婆婆离了自己的桌子，试探着对夏文威说：“能不能让老身姐姐一家住进去……”。
　　“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吧……”夏文威继续吃着手里的饭，头也不抬的说道。
　　听到夏文威的话，偌大的用饭厅只剩下夏文威吃饭的声音，众人都楞楞的放下了手里的饭碗。
　　得到夏文威的准许，洪婆婆喜笑颜开，道谢了一声，又回到自己的桌之上，夹了一口菜边吃边对众人说：“吃啊吃啊，怎么不吃了……”。
　　“哼！”秦先生愤怒的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洪婆婆冷冷的说道，“吃，你倒是吃啊！留给你们一家吃吧，我们可不敢跟着你沾光！”
　　“怎么说话呢，难道你没有听明白夏先生的话吗，住哪个房子不是都一样吗，你自己一个人占那么大房子干什么啊！”洪婆婆不甘示弱地说。
　　夏文威依旧静静地吃着他的饭，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叶秋榕皱了皱眉头，也没有说什么，夹了点菜放在远宁和忆兰的盘子里，微笑着让她们继续吃饭。
　　“你一个妇道人家，却不知廉耻，一次次为了自己的私欲不择手段，欺上瞒下，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家！”秦先生气得浑身发抖，愤怒的说。
　　“那你认为是谁的家呢？”一直不言不语的夏文威突然放下手里的筷子冷冷的问。
　　“好，夏先生，既然你这么问，我也就直说了”，秦先生神色冷清，慨然说道，“昔日叶先生在世的时候乐善好施，虽然富甲一方，却处处与人方便……”
　　“哦，那如今呢？”夏文威幽幽的笑着问。
　　“如今叶公馆改成了夏公馆，叶先生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财产被你继承了，可是你……恕我直言，他待人待事的好处你一丁半点也没有继承下来，这样下去，这个家迟早会被你毁掉！”
　　“每个人都该为自己说错的话付出代价的”夏文威脸色阴冷而古怪的继续说，“这些话不是你该说的，不过你已经说了，我就不能当做没听到，现在，你可以选择离开了，夏家不需要多管闲事的人。”
　　“什么？你要赶我走！”秦先生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凄然仰天长叹：“叶先生啊，你若在天有灵，睁开眼看看这个家啊，您英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当真是所托非人啊，我们苦心经营的这个家将不日败亡，这让我情何以堪……”
　　“秦先生，我说过，每个人对会为自己说错的话付出代价的，你也不例外，要怪只能怪你自己了，这是怨不得别人的”夏文威脸色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平静，心平气和的说。只是他诡异的平静反而让每一个在场的人都为秦先生捏了一把冷汗，可是任谁也不敢在夏文威面前劝阻秦先生，只是他的一席话让在场的众人再一次想起了他们的老主人叶帧克先生的好处，不禁都黯然伤心。
　　“夫人，夫人呐……您倒是说句话，想我秦某自二十岁追随叶先生至今，已有三十余年，虽不敢说有功劳，但总得有苦劳吧，我们创下这份家业实则不易，如今却轻易落入宵小之手，您要是还这么不言不语，实在是有负叶先生在天之灵啊！”秦先生对着叶秋榕，面色无限惨痛的说。
　　“秦先生，您对这个家的好我心里有数，夏家有如今的兴盛也全是仰仗您的鼎力辅助，也该是享享清福了的时候了……”夏秋榕放下怀里的远宁，柔声说道。
　　“好好好……既然连夫人也这么认为，那秦某人若再执意纠缠，实则无益，还望夫人保重才是……”秦先生说到一半，喉间似乎被堵上了厚重的铁块，浓烈的哀痛让他只剩下一句话，“是离开的时候了……哈哈哈……是时候了……”
　　秦先生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门口，他的声音，却像一道抹不去的回声，一点一点在众人心里回荡，切割，使他们疼痛的不能呼吸。

　　“先生，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只能……这是一点钱，您拿着，以防日后不时之需，我能做的只能这么多了……”
　　听到叶秋榕的声音，正在收拾行李的秦先生缓缓回过头来，满脸疲倦的说：“夫人说的对，我年纪大了，确实该离开了，只是平日里我们大家就蒙夫人照顾，一家老小吃穿用度也全仰仗夫人接济，如今若再受夫人钱财，实在不妥，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先生这些年来日夜操劳，我无以为报，这点钱还望先生不要推辞，这样也好让我心里的愧疚之情稍减几分。”叶秋榕认真的盯着秦先生继续说，“这次委屈先生了，只是秋榕一介弱女子，好多事情也是有心无力……”
　　“唉……既然夫人这么说，秦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临走前还是提醒夫人一句，凡是您要有个主见才是啊……”秦先生拿起了行李，缓缓向门口走去，叶秋榕怔怔的呆在原地，不言也不语，心里反复念着这句别人在她面前无数次提到过的话。
　　“秦先生……”
　　“秦……”
　　秦先生的的门口，平日交好的人都前来送行了，众人只是叫着他的名字，却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秦先生……”
　　“大家多多保重，秦某人先行一步，他日有缘，我们再会……”秦先生说完，大步向外走去，对着秦先生离去的背影，众人默然无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叶秋榕才缓缓从秦先生的房子里出来，外边的阳光，浑浊而黯淡，草木更加萧索，刚才前来送行的人群也早已散去，诺大的夏家，只有她一个人，倚门而立，满目荒凉，悲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