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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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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蓝三年。
云州县。
此时是早春傍晚,远处山峦渐隐了浅绿,蕴上一层朦胧又冷冷的黑影。只是残阳将落未落,江面反而衬起一片粼粼波光。
一艘画舫,在江上缓缓划动。近了看,画舫造型优美,梁柱也雕刻的极其精致,若放在京城那种繁华之地,倒不稀奇,但在云州这样的小县城,已经足够江边人驻足观望。
江风拂起竹帘,画舫中坐着几个年轻人。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云州虽然不大,但也有几个这样所谓的纨绔子弟,大多容貌年轻,衣着光鲜,平日里聚在一起,聊天喝酒。
桌子左手穿青衫的,是云州罗氏绸缎庄的公子罗广利,身形跟他做生意的爹一样,略矮甚肥,鼻眼里也总透着笑意。此时他把手中折扇一拍,扬声道:“诸位….诸位…”
待几人交谈声停止,继续道:“以前都是咱几个凑在一起,喝酒热闹。今日却不同,我邀请的这位客人,是从京城而来,游历山水,经过云州,能与诸位相识,难道不是缘分。”
云州知县温伯符的公子温陵,比其他几人都要年轻,但因为爹是知县,便坐在了首位。温陵笑道:“正是正是。云州虽然是小县,但是这里属三江汇聚之地,定江、玉女江和伏江,加上两岸山峰奇巧秀美,景色非其他名胜能比。不是我夸口,郁兄实在是有眼福了。”
众人所说的客人,坐在靠窗一侧,白衣,长衫,夕阳余晖透过竹帘,打在他略瘦削的背上,于是一张脸半隐在光的暗影下,看不清表情,声音却是笑的:“诸兄太客气了。京城大是大些,人挤人,哪有半分景色。闵疏多少去过些地方,这江确是极美。”
温陵道:“我听广利说,郁兄不仅是名冠京城的画师,对玉石瓷器、古宝文物也颇有研究?”
“哪里,谈不上研究,略有兴趣而已。”郁闵疏把玩着手中酒盏。
“却是巧了。我最近在顺德斋看上了一个瓶子,说是前朝景帝时候留下的影青瓷瓶,怕那店主拿假货来蒙我,郁兄在京城见过的宝贝也多,想烦请你帮个忙,晚上跟我去验验真假。”温陵最近忽然迷上古玩,花了他做知县的爹不少银子,可毕竟是刚刚开始,没什么经验,淘回来的物什总是假多真少。
夕阳下的暗影顿了一顿。
“好的。”
顺德斋,是专门经营玉石瓷器的古玩店,云州这个只是分店,总店在京城。正是戌时,店门口挑起了两只大红灯笼,散着幽幽的光,在初春的寒风里微微飘动。
因为名气大生意好,虽然是分店,装潢却气派的很。郁闵疏随着温陵罗广利走进了店里。灯有些刺眼,白晃晃。这时方能仔细看得清郁闵疏的容貌,是年轻的脸庞,有些瘦,嘴角会挂着笑意,眼神又有些不同,不是意味深长,不是暗藏精光,只是这么懒散的四处瞥去,好像周围没什么在乎的东西。
待拿到所说的影青瓷瓶,郁闵疏拿着瓶子转了几圈,又用手仔细摸了摸,转身对温陵说:
“是赝品。”
在一边堆笑的店主,是四十几岁的男人,精瘦的脸,留着稀疏胡须。听见郁闵疏的结论,脸上闪过不悦。
顺德斋是名气颇大的店,被人当面说东西是赝品,无意于被故意结结实实的打脸,可对方毕竟是知县公子带过来的人,店主便压下了那隐约的阴霾,赔笑道:“这位公子,赝品这种话,可是不能随便说的。我顺德斋在全国有几十号分店,靠的就是口碑信誉,卖假货这种自砸招牌的事,我一个小小分店,可担不起。您仔细看材质和色泽,这雕花低颈影青瓷瓶,着实是景帝十二年的东西。”
说着作势要把瓶子拿起,再凑到郁闵疏的眼前。
郁闵疏表情还是淡淡:“温兄看瓷瓶底部是不是有个小缺口。”
温陵点头:“之前店主就跟我提起了,说是年月久了,磕掉一块瓷。我倒觉得无妨。只这一点,怎么能证明它是赝品呢。”
“有缺口是正常。只是另有些事情不正常。” 郁闵疏用手抚摸瓷瓶底部,“温兄有没有发现,这缺口处的瓷料与瓶底的瓷,雪白程度一样呢。“
温陵仔细看了看,答道:“的确是一样的颜色。
郁闵疏转头向店主:“店主做古董生意,应该知道,景帝时候官窑烧制的瓷器,是不允许有残品的。出窑后发现有残品,当即会有专人负责销毁,决不允许流入民间。因为悼念喜爱影青的孟皇后,景帝六年年的时候,就下令宫里所有的影青瓷,不允许有丝毫磕碰,若有损坏,不仅人要获罪,瓶子也要砸碎,不留残品。”
店主默默点头。
郁闵疏继续问:“请问店主,景帝十二年距今多少年了。”
“公子莫不是在笑小人年纪大了脑袋也坏掉了,景帝三十五年驾崩,之后是灵帝在位十六年,到了我朝是孝崇帝十二年,现在是孝蓝三年,加起来是五十四年。五十四年算起来不长,可这瓶子是宫里的好东西,您也知道,景帝时候的东西,留下来的也不多了。这缺口,自然是后来收藏的人磕坏的。”毕竟是做古董的生意人,一提起关于年月的事情来,店主立刻有了精神,一句一句滴水不漏。
郁闵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脸上隐约有了笑意:“瓷器的胎质和纹饰都没有问题。景帝时候的官窑,都是用仰烧制瓷,这个瓶底有印记也十分合理。只是既然距今五十四年,既然缺口是烧制出来很久才磕的,瓶底的白色应该比缺口的暗些,现在是一般的雪白是什么道理呢?”
店主一颗汗滴下来,竟一时语塞。
温陵看店主无以作答,拍桌站起:“好你个顺德斋,竟敢拿赝品来搪塞本公子,若不是我今天请了行家来过眼,还不知被你欺蒙去了多少银子。看来是想跟我去县衙挨板子!”
于是一把扯起店主的袖子,就要去见官。
郁闵疏只站在一旁,薄的衣衫衬着瘦削的肩膀,像是等待一出未完的戏。
店主的瘦脸瞬间变得蜡黄,袖子被扯得一个踉跄,情急中又不知该如何解释:“这….这…小人冤枉啊….这确实是景帝时的真货啊….”他也不懂,明明验的是真货,怎么就有了破绽变作了赝品。
正拉扯间,店里一个小厮摸样的跑进,跟店主耳语了几句。
店主脸上的颜色稍微好了些,道:“两位…两位….这次赶巧了,我们顺德斋总店的萧老板正好到我们云州分店办事。不如让他跟您二位再谈谈。如果最后真是赝品,温公子再拉我去见官也不迟。”
郁闵疏眼中的光忽的敛起,像是等待的黑暗里什么东西,悄悄拨了一下。
温陵怒色未消:“什么萧老板笛老板,赝品就是赝品,本公子没那么多功夫。”袖子仍是扯着,力道却松了一些。
萧老板萧嵇轩的名字他其实是听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