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油派》小周123

2、如果那时说爱你

　　一
　　2003年8月27日，天津市北辰区化工生物园发生爆炸。

　　二 双氧水男人的成份很危险
　　2003年8月15日清晨，花名册忽然被丢到了我面前，玉体横陈，呈现出放浪的大字型。我下意识的寻找你的名字，果然它正蜷缩在角落里搔首弄姿，不知道为什么，周宝年，但凡跟你有关的，我就只能联想到这几个很不雅观的词汇。
　　组长飞窜到十米之外，用手指住我：“昨天新分来的大学生，归你带！”
　　我略微惆怅一小下，组长立刻把浓眉竖成了尚方宝剑。好吧，现在这年头，千万别指望任何人为你排忧解难，我把厚厚的留海撩起来：“请先容我刻上‘新人之家’四个字。”
　　组长大手一挥：“准奏，赐朱砂御笔！”
　　其实我发愁的是，要怎么跟你相处呢？周宝年，有一种强烈的制氧剂叫双氧水，有毒，易燃，有腐蚀性，性质极不稳定，和铁、铜、铅、银、铬等金属粉都可以分解溶合，轻浮的令人发指。所以所以，现在工业园区里已经完全摒弃了这种制氧方法，改用安全又有效的冷冻空气分离装置了。
　　如果氧气和爱情在人生中不可或缺，那么周宝年，工艺流程都可以进步，我是不是也可以试着找一些更踏实的感情呢。

　　三 危险物品应添加稳定剂
　　2003年8月15号下午，暴热，你穿着白色的一领大背心，袒胸露背的向我走过来。我立刻捂住脸：“同学，请你注意着装。”
　　你风骚的微笑：“师姐，真不想看的话，你捂的应该是眼睛而不是鼻子。”
　　我在你洞透的目光下不得不承认，天气太热了，烤的人头昏脑涨，这双眼睛就情不自禁的想去吃冰激凌。
　　你用手一撩头发：“哈根达斯的，师姐，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不不不，周宝年，这个牌子太昂贵，华而不实，如果有选择的话，我还是更喜欢老冰棒。
　　你大摇大摆的穿过工业园区，引起一连串的口哨声，你这么的爱现，真让人替你羞愧。我跟在你身后，像一只灰溜溜的耗子。我说周宝年，这儿可不是天津大学的后花园，就请你稍微收敛一点好不好？
　　我要求不高，真的，只不过作为你的师姐兼前女友，总觉得自己有义务分担你的荣辱。
　　你在宿舍门前忽然回过头：“胺胺，你是不是还喜欢我？”
　　“还”或者“又”，这种词汇让我欲哭无泪。好在你说完就跑得不见踪影。
　　吃饭的时候我在饭桌旁看到化学实用手册：双氧水作为商品出售都应添加稳定剂，如磷酸，丙二烯缩尿酸，乙酰苯胺等。
　　不远处有人叫我的名字：“刘苯胺，吃完饭去领劳保。”
　　我坐在桌前呆呆的愣神，怪谁呢，谁叫我爹是化学系的教授。

　　三 甘油和双氧水极易产生化生反应
　　2003年8月15号晚，同宿舍的田晓田向我打听你的情况，我说你喜欢集邮登山上网画画，嗜辣恨甜，最爱足球宝贝型的女孩子，你只穿阿迪达斯的T恤，因为这个牌子的商标形状看起来像极了三叶草。你讨厌别人叫你年糕，也讨厌你自己的名字，你总是说它听上去是那么的土，跟你超级无敌的帅哥形象半点都不符合。
　　我说的口沫横飞正兴起，忽然接触到田晓田诡异的目光。她笑了笑，微一挥手，用大观园嬷嬷的口气：“难为你竟能记得这么清楚。”
　　电视里一般是这样的情形：“可怜见的，难为你竟记得这么清楚，来人哪，看赏。”
　　但我等了大半夜，翻来覆去也等不到下文。头顶上有红白相间的天花板，我眼睁睁的盯着它们，为什么呢，周宝年，为什么我会记得这些事。
　　田晓田是你喜欢的那一类女孩子，像蜜桃一样充满着甜美的汁水。
　　在这个全国闻名的工业园区里，稍有常识的人都会知道，双氧水最容易和甘油产生化学反应，天气这么热，物燥天干，实在是应该谨防爆炸呢。

　　四 双氧水不可能冻成哈根达斯
　　2003年8月17号凌晨1点32分，窗外信号灯忽闪忽灭，这是个不懂行的家伙，把“我在等你”打成了“我爱等你”，爱等就等吧，周宝年，你总是这个样子，告诉你多少遍的事也记不住，你喜欢的只不过是一种失而复得的过程。
　　当初问过你很多次，为什么会找上我，你说是因为我笨，看起来特别的好骗。男人都喜欢好骗的女孩子，可你的目的未免太让人沮丧了——就只是为了让我爹多给你几个学分，以挽救你那濒临崩溃的学业。即便是这样吧，我也觉得是我错了，日日夜夜的反省，如果我爹生的是个儿子，你不就再也没有下手的余地？
　　我一路逃窜到北辰，你追来了，中宵矗立中庭中，这么一出大戏，唱的珠圆玉润，但凡是人就应该感动的痛哭流涕吧，可是周宝年，这个信号灯的把戏，你对我们宿舍的张丽丽用过，唐小果用过，后来我告诉你，应该是两暗一灭，在等你，而不是爱，我忍无可忍，语重心长，为什么你就一点都不往心里去呢？
　　2点40分，灯终于不再亮，我从阳台上探出头，你还在下面，挥着手笑了，你是那么好看的男孩子，双氧水冻成的哈根达斯，但这在理论上是根本不能成立的，就算是我“还”或者“又”喜欢你，那又怎么样呢，我们是学理工的男女，讲究点实际吧。

　　五 冰醋生成乙酰苯胺
　　2003年8月19日8点整，我带你到车间主任叶冰手下报到，你在暗地里拽着我的手，我推开，你又抓住，直到叶冰不动声色的站到我们中间。工业园区里男多女少，女孩子都是熊猫级的受保护动物。叶冰把你派到工作最忙的制氧区，美其名日“锻炼新人”，但连我这么迟钝的人都知道，这个词其实应该念成公报私仇。
　　园区里的人给叶冰的名字后面加了一个醋字，冰醋，乙酰苯胺的原料，实验室里加热再加些锌粉就可以生成，方便而且非常便宜。叶冰约过我两次，在一间小小的餐馆里，叫两杯可乐，义正严辞的说：“结婚吧。”
　　我呆呆的看着他，觉得自己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运到了火星上。叶冰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我条件不错，又有房子，我知道你们女孩子喜欢风花雪月的东西，可那些毕竟不能当饭吃。”
　　我承认，他说的都对，但玫瑰色的梦想也不算罪过是不是？虽然前几天我还在劝你实际一点，虽然乙酰苯胺的燃点只有84度，可面前这个男人这么轻易的谈论人生大事，还是让我生出些莫名惶恐的感觉。

　　六 萤火虫其实也只是碳水化合物
　　2003年8月22日凌晨，我习惯性的向窗外望去，一片漆黑，只有月亮淹没在浩瀚的天空中。就知道你也坚持不了多久，我兴灾乐祸，但多少有那么点儿心酸的意味。吃不起哈根达斯的穷女孩儿，对着柜台微笑：“哈，不就是糖精加水嘛。”
　　这种人往往有两个结果，变态或者发愤图强，我好像，是前者。
　　楼下忽然有一点点亮光，越来越强烈，渐渐登堂入室：我——爱——等——你——
　　周宝年，你让我说什么好呢，是“在”好不好啊！
　　我随便抓了件衣服，翻身起床，摆足了架式要给你上一堂基础课，可你的样子却让我板不住脸孔，你也笑了：“最近忙死了。”
　　你是最臭美的男孩子，连上实验课都不忘用3号试管照发型，叶冰可真够狠的，居然短短一个星期就让你改头换面。我看着你杂草丛生的脑袋，心里的感觉，就像是在高压仓里打翻了一瓶醋酸乙稀，滋啦啦冒出一缕白烟。
　　说真的周宝年，这不是你呆的地方，你在上海有家人，有更好的发展前景，何必为了争一口气而跟我一直耗下去呢？
　　你不说话，只是微微的笑了，举起手里透明的塑料瓶，里面灯火闪耀，仿佛偌大一个十里洋场。
　　很久以前跟你说起过，我怕黑，但开灯宿舍里的人会骂，你捉了萤火虫让我挂在蚊帐里，这么点小事你能记得清清楚楚，为什么就记不住两暗一灭是我“在”呢？
　　周宝年，我不想和你那些转瞬即忘的女朋友一样，你可以爱等她们，但每次向楼下看过去的时候，我只希望是你在等我。
　　塑料瓶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被放在了台阳上，转天早晨，闪闪烁烁的光亮暗下去，童话破灭了，不管萤火虫有多么美，到最后，也不过就是一堆碳水化合物而已。

　　七
　　2003年8月25日晚10点32分，田晓田笑嘻嘻的走进宿舍，手里的塑料瓶在我眼前着实晃了两下：“看，周宝年帮我捉的。”
　　我长吁了一口气，你这个人真是不敬业，同样的手法怎么能去哄两个女孩子，说什么也该有点新的创意吧。田晓田把萤火虫挂在床柱上，一室幽火，扎得人睁不开眼。
　　起床的时候头有点晕，我吃了两片镇脑宁，这是当年读书落下的毛病。我是天姿愚钝的女孩子，永远只知道一加一等于二，应试类教育是我的福音，但它并不适合你，就像双氧水和稳定剂，它们看起来相辅相承，其实是性质截然不同的两种物质。
　　组长让我到车间采样，离着老远就听到里面吵成了一团，你的声音大到让人无法忍受的地步：“这是安全隐患！这是违规！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后果！一旦出了事，整个北辰区都会被炸成一团破烂！”
　　叶冰神色很平淡：“你别在这儿大惊小怪，多少年都是这么干的，要真能出事儿，你现在根本就看不见我了。”
　　围在旁边的人嘻笑起来，伸手揽住你的肩膀，你却使劲儿甩开了他们。叶冰也轻轻一笑：“以后你就知道了，车间和实验室是两回事，要都按书上讲的那么去做，经费绝对花不起，我们也操不起那个心。”
　　你疯了似的扑上去，揪住他的衣领：“多少条人命，你说的就这么轻巧！”
　　人们七手八脚的拽住你，我叫了一声周宝年，你回过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可是你不明白，真的是两回事，理想和现实咫尺天涯，永远都不可能混为一谈。就像我“还”或者“又”在喜欢你，但却绝对不能跟你在一起。就是这样的，周宝年。
　　你看着我，眼神仓皇而绝望。
　　这个世界明目张胆的混乱着，而你的愤怒不过是玻璃上一颗细小的砂粒，根本就不值一提。工人们看完热闹各自归位，我也和叶冰继续讨论采样儿的事，你就一直呆站着，在人们嘲弄的目光中，泪水一样的枯萎。

　　八
　　2003年8月27号下午2点56分，我穿过车间的时候被你一把抓住，你手力气很大，狠狠的掐着我的肩膀：“刘苯胺，你给我听清楚，田晓田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被你晃的头昏脑涨，真奇怪，她跟我也没有任何关系，凭什么你就能这么凶。
　　可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周宝年，我只是个普通的有一点笨的女孩子，我不想当名捕，更不想像防贼一样的，整天辛苦防范着自己的男朋友。
　　你咬牙切齿：“刘苯胺，你这个`````````````”
　　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忽然眼前一片鲜红的火光，我下意识的抱住头，随后听到爆炸声地动山摇。你把我紧紧的按在你怀里，除了火山爆发一般的炽热，什么也感觉不到。2003年8月28清晨的新闻里这样描述这场灾难：建国以来……史无前例……方圆五公里之内的住户，家里玻璃全部被震的粉碎……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播音员仍然喋喋不休，我抚摸着冰凉的墙，他们说你就在隔壁，只要有一天我能站起来，就可以绕过这道墙，看到你的脸，听到你的笑声。
　　所以我要努力做复建，把头越过黝黑的腿，压到床栏上。假如有那么一天的话，一定要手把手的教你学会打信号灯，在最热的夏天里，跟你去捉萤火虫。假如真的有这么一天的话……也许我不会再跟你赌气，也许我会像氧气融入水那样的乖觉，也许……
　　“这个奇迹般的幸存者，现在就住在二中心烧伤科室……已经渡过了危险期……”
　　没有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