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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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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是康熙四十二年了,我来大清朝已经整整三个年头。遥想当日,到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当我醒来,天色已晚,脑袋昏沉沉的,只记得满屋子忙碌的身影,还有一股子淡淡的药香。我困难的睁开眼睛,看着面前一个穿着古装的女孩大喊:“小姐醒了!小姐醒了!”我第一个反应是:噢,发梦了,然后眼一闭又睡了过去。
到我真正意识清醒,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此刻我的身份已发生了变化,不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而是大清朝苏州织造李煦的次女李卿。我向身边的侍婢问清了身世,然后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三夜不见任何人。府里的人都以为我是因溺水而受惊,也就见怪不怪了。可是他们哪里知道,就在李家小姐的身体里,此刻停留着的是另一个世界的灵魂。
我以前是不相信灵魂转世之说的,可是现在连魂穿这等没有科学依据之事都在我身上发生了,就由不得我不重新审视自己的世界观了。
这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三天,长的几乎可以想完这一生。我总还是不能相信穿越的事实。这心情五味成杂的,什么感觉都有,譬如侥幸,穿越到陌生之地总比死好吧!害怕也不见得没有,自己以后的路往何处走,也都不在掌握中。就是一种莫名的连自己都难以言表的感觉,什么都见得不真切,什么都惶恐,不能确信这是事实,一切犹如梦中。
不过很快,真的很快,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彻大悟了,不管怎样都好,总算是活着的,就算现在是躺在手术台上,而眼前一切不过是梦境,也总比知道自己死了的感觉要好。
直到我想通这一点,往后的许多事情,就容易多了,我只要假装自己还是真的李家小姐,全盘接受她的一切,然后尽快的融入现有的生活。这姑且就叫做:走一步算一步。事实上,值得庆幸的是这三年的生活,远没有我想像的那么悲观,虽不至于快活,到也不像书上写的如那些闺阁小姐一般凡事诸多限制。父亲李煦和姑父曹寅一样,都是康熙的亲信。祖上是正白旗包衣出生,父亲从小便随扈在皇帝左右,康熙三十二年才被指派到苏州做了这个肥的流油的织造一职,专司为宫中督造采办绸缎织物一类。虽只是个五品官,但实际地位远在当地总督巡府之上,又蒙皇帝恩宠,每次南巡,都是宿于织造府行宫,一时盛极,各种荣宠,为苏州城第一。乃至后来父亲亏空库银,康熙也未加追究。
父亲膝下原有两儿两女,大姐李晗,小字佳君,已于早年夭折,我家中行二,名唤李卿,小字良工,身后还有两个小弟,李鼎,李鼐。鉴于我家中权势,在当地,对我的言行没人敢有微词,我可以扮作男子,混迹于苏州街头,也可以穿上行头,跟着后院的家班沉迷戏曲。总之,得天独厚的生长环境,让我拥有了这个时代的女子所没有的自由。
近日,皇帝南巡,整个李府上下为了忙接驾的事,搞得热火朝天,根本没人来搭理我这个闲散之人,父亲又不准我出门,我无聊得很,只好留在书斋看书了。
抱着书,斜斜的倚着窗户,窗外一片繁忙,却都好似与我无关,我叹了口气,低声吟道:“倚楼听风雨,淡看江湖路。”好诗啊好诗,正是我此刻心情的写照。
“可惜现在,无风亦无雨,你那个江湖路,怕是要留着以后慢慢再看了。”身后一阵脚步声,我未回头,听声音也知道是谁。杜明轩,那个和李卿定了婚事的男子,三年前,我变成了李卿,而他,成了我的未婚夫。所幸人长得不错,玉树临风的,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在没什么更好的选择的情况下,我也只好含糊接手了。
“你怎么就这么进来了,都不知道要通报一下的吗?”我没好气地说。
“通报?我有啊,不过,你家下人说了,杜公子不是外人,小姐在书斋,你自己去便可以了。”他凑过来,半是委屈,半是好笑地说。我听了这话也不好多说什么,瞥了他一眼,便自顾自得低着头发呆。
“怎么这样就没话说了,倒不像平日的你。”他见我低头不语,便一把拉起我的手,道:“走吧,我带你出去,再闷就闷傻了。”我一把甩开他的手,故意做作了一下,说:“不行,这两天,我爹不让我出门。”
“是因为皇上南巡的事吧?听说銮驾到苏州又是下榻织造府上?"我点点头,明轩继续道,“那就有伯父忙的了,他不让你出门,也是怕你出去闯祸。你啊,本就是个祸头子。”听他这么一说,我当然不高兴,立刻反驳道:“我是祸头子?我怎么就是祸头子了?我要是祸头子,那你是什么?"想了想苏州方言里那句骂人蠢钝的话:"十三点吗?”
“我怎么成十三点了?”他好笑地问道。
“你不是十三点,又怎么会愿意娶我这个祸头子。还不是你少脑子了。"我没好气地说。
“如此看来,我也只好当这个十三点了。”他拉着我往外走,“走吧,祸头子。”
“喂!去哪啊?”
“城郊。”
“我爹不让!”
“没事,伯父已经允我了。”
听了这话,实在叫我更为疑惑了。
我们一路疾走,出了府门,他早在门外备了马,待我上马,他才牵着缰绳,一路朝郊外走去。
农历正月,郊外依旧寒冷,才下过一场春雪,地上薄薄的一层白色。我坐在马背上,低头看着缰绳,一头绑在马上,一头被明轩牵着,而身下这匹老马,被动地缓慢前行。
“卿卿,冷吗?”明轩回头看我,我摇摇头,他又问,“怎样,出来透透气,是不是好很多?”我看着他微笑,午后的阳光,耀在他脸上,温暖而明亮。
“好是好,不过走了这么久,我可是什么都没看到,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啊?”
“我先不说,要不到了,你可就没新鲜劲了。”他回头朝我一笑,安静地牵着马。我见他不愿回答,便嘀咕道:“也不知道,我爹是怎么想的,你说带我出来赏景,他就准了。他也不想想,现在这个时候,有什么景色可赏。”明轩道:“即使无景可赏,只要是我说带你出来,伯父还是会准的。”我好奇地问:“为何?”他笑道:“我可是不一样的。”我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把拽住缰绳,低吼道:“美的你!”
又走了一段时间,过了寒山寺,拐个弯,一大片梅林便出现在我的眼前,一树一树的红,灼的人睁不开眼。我心中顿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怎么我觉得像是到了世外桃源了。”
明轩看我心情大好,加快一步把马牵到树下,一边系缰绳,一边道:“前些日子,我偶然发现此处,心下欢喜,便猜想你也一定喜欢,就想抽空带你来看看。”说完,他把我从马上抱下来,我衣襟掠过他的脸颊,俩人都尴尬了一下。片刻无语,他轻轻地拉起我的手,往梅林深处走去。
一阵风来,几片花瓣落在我的头上,明轩见状,轻轻地帮我拂去,如此亲密,我连他衣袖里的气息都能清楚地闻到,心里觉得不妥,便挣脱了他的手,转身道:“你以后,还是不要来找我了,这样不好。”他一怔,问:“为何?”
“我母亲说,咱们都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腻在一块,会给人说闲话的。”
“闲话?什么闲话?”他凑到我耳边,轻轻地问。
“男女授受不亲啊。人家会说我不守妇道。”
“可我们不一样啊,我们从小就有婚约的,你要是跟别的男子眉来眼去,那才是不守妇道。”
“去你的。”我一把推开他,他一个没站稳向后倒去,我见势去拉他,没成想他一转身,从后面一把把我抱住,吓得我当即大呼了一声:“呀,作死了!"回头看他一脸得意,又忿忿地补充了一句:"登徒子!”他倒是没在意我的话,我挣扎了几下,他搂得更紧,道:“要不,咱们找个时间,我去你家提亲吧!这样就没有闲话了。”我被他这话着实吓了一跳,连忙说道:“啊呀,不行不行,我们还太小,怎么可以成亲呢?”却见他笑道:“你这丫头,刚才还说人大了,怎么现在倒又嫌小了?”他见我不说话,接着说:“其实,我也不是催你,只是我怕,再等下去,你会跟你姐姐一样。”我急忙辩道:“不一样,我姐姐是我姐姐,我是我。”想到我那个苦命的姐姐,为了爱情拼了性命都不要,我肯定不能和她一样。
“你的性子表面上嘻嘻哈哈的,但骨子里跟你姐姐极像,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以前见你姐姐整天都欢欢喜喜的,后来遇上了个戏子,就闹出那些事,最后还弃了自己性命不要。我怕以后,你也会如此,见了再多的世面,心就野了,再要遇到个觉着比我好的男子,就不要我了。”他说这话很委屈,唯唯诺诺的,语气全不像一个官家子弟能说出来的。我倒是从未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仔细想想自己做事,也委实不让人放心。
“你会弃我不顾吗?”他追问的紧,我看着他,认真的想了想,却发现这是连我自己都无法左右的事,如何回答?面上只好先安慰他道:“不会的,你想太多了。”
“那好,过两天,我就上你家提亲好吗?”
“啊?”我一时语塞,他竟这么趁热打铁了?我想了想,道:“这两天还不行,你就是要提亲,怎么的也得等皇上南巡过后是吧。”
他成思了伙儿,回道:"是了,此刻怕是伯父也分不开身,如若现在提亲,倒显得不够诚意。”我死命地点头,表示同意,他用力地揉了一下我的头,叹息道:“你啊!”
我回头看他,他正笑眯眯地盯着我,春光映着他的脸颊,温暖而明媚。突然,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句诗句:清秋上国路,白皙少年人。
风乍起,吹落一地相思。我仿佛回到了从前大学里的樱花大道,也是一阵风来,落英缤纷。那时的我,还曾在树下幻想过以后的丈夫会是什么样的男子,想不到此情此景犹在,我的婚姻却这么定了。想到这里,心里又莫名的没个着落,再陪着明轩走了一伙儿,见天色渐晚,才启程回去。
回到织造府,已日薄西山,我刚把明轩送走,便被父亲差的人叫了去。一进父亲书房,便有下人打水来给我洗手,我又理了理衣服,才郑重其事地走近内堂,见父亲正坐在案前看书,便蹑手蹑脚走到他身边,也未行礼,只是直直地站着,叫了声:“父亲。”
见他未答话,又等了一伙儿,还是不见理我,我心想他许是不愿意理我的了,便自顾自地往外走。结果刚走两步,就听他喊道:“回来。”我叹口气,又折了回去,见他放下书,摆好姿态,才缓缓开口:“你的性子越发娇惯了,这点时间都等不了。”
我心想这晚饭还没吃,可不能跟他这么磨叽,便道:“父亲有话请明示。孩儿脑子笨,您可别拐弯抹角。”听了这话,他笑了笑,道:“还没用饭吧!”我点了点头。他又道:“那我就长话短说,再过些日子,皇上的銮驾就要到了,那些天,你可要给我安分点,千万不可以惹祸,也不要引起那些贵人的注意,好好地呆在房间里知道吗?”
“知道。”我一边回话,一边很无所谓地甩甩袖子摆出个痞子样,道: “那我是不是要避开銮驾?”父亲看了看我,道:“接驾的时候你还是要到的,不过,其他的时候,没有旨意,你就不要出现了。”我瘪了瘪嘴,心里嘀咕:是不是你的女儿啊,就这么不待见我,唯恐避之不及的。可虽这么想,我嘴上还是要很诚恳地回道:“是的,知道了,那您还有别的话吗?”“没了,下去吧。”父亲重新拿起书,淡淡地回道。
我舒了口气,禀了告退,一路狂奔回书斋:“饿死我了,饿死我了!”此刻,服侍我的丫鬟秦云正焦急的等在书斋门口,见我回来,匆匆迎上来,“小姐回来的好晚啊!见过老爷了吗?”“嗯。”我一路进屋,倒了杯茶,边喝边点头。
“是什么事啊?”秦云上来接过我的空茶杯,又倒了一杯递到我手上,我又是一口喝完,缓了缓,才说:“不过是一些关于接驾的话,没什么要紧的。”我看了看周围,接着问:“有饭吗,饿死了!”秦云笑笑,说:“夫人已经给您留了饭,就在里间桌上。”我赶紧走进里间,刚在桌边坐下,秦云又问:“您今天去哪了,怎么一下午没个人影,可把下人们给急死了。”
“没事儿,我跟明轩去郊外玩了。”我衔了一嘴菜,有点不耐烦。
“既是跟杜公子的话也就好了,您不知道您每次出去,我都担心得半死,生怕您这个性子,又去惹什么祸事来。”
“我惹事?没有啊。”见她一脸不信,我叹了口气:“算了,跟你没的沟通。”说罢,我埋头扒饭。敢情我真的是个祸头子?怎么每个人都这么说我。秦云见我无可奈何的样子,笑了笑,在我身边坐下,“我也只是关心你,对了,你和杜公子去做了些什么啊?”见她一脸讨好,我也就不再计较什么,一五一十将今天的事都告诉她,才说完,就听她大呼:“天哪,杜公子那么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还拿年纪小这样的话来搪塞他!”
“我哪有,只是,还想再玩几年。”这话我自己听着都没底气。 “小姐。要我说,杜公子对您那是好的没话说,事事依着你,这是我从前在哪边都不曾见到过的,你可不能辜负他啊!”“哎呦,知道了。”我暗叹,杜明轩,你可真是无孔不入啊,怎么连我的一个丫头都给你说好话。好不容易在秦云的唠叨声中吃完饭,见她收拾碗筷准备出去,我脑中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便把她叫住。“云姐,你等等。”见她回头,我又问道:“我姐姐的事情,你清楚吗?”秦云想了想,说:“什么事,你是指哪件?"
“就是三年前的那件事。”
“你是说,佳君小姐跟夏良春的事吗?”
“对对,就是那个夏良春的事。”我肯定了一下,热切地盼望着她的下文。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知道。”
“小孩子还是少知道的好。”
一听她这话我就不乐意了,我急道:“什么小孩子,你方才不是还说要我嫁人吗?这伙儿,又说我是小孩子了,再者,我姐姐的事,下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你们是欺负我摔坏过脑子好忽悠是不是?”
秦云见我急了,便道:“不是,不是!”
“就许你老问我这个那个,不许我打听点事儿啊!要真这么说,以后你也甭问我问题了,我也是再不会告诉你的。”说完这话,我偏过头去,不再看她。只听她说:“瞧你急的,我也没说不告诉你。”秦云叹了口气,兀自走了过来,放下碗碟,便在我身边坐下,道:“那是三年前,还是在你落水前的事了。你不知道,那时候的你啊,还是傻傻呆呆的,可不像现在这么机灵。杜少爷来,你们也没现在关系这么好。”我转过身来听她讲,却又开始闲扯,便赶紧打断道:“慢着慢着,别东拉西扯的,正题,正题!”秦云看着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郑重地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