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未央》葳葳桃

2、前尘

　　长乐宫，长信殿。
　　开阔的大殿门窗极多，窗扉用绿玻璃，阳光洞照朗澈。殿中摆着一架十六扇的金丝楠木嵌云母屏风，金丝楠木色深黄如蜜蜡，上面有花纹如蜘蛛丝缕，连绵不绝。每扇屏风正中都嵌着晶莹闪烁的云母石。屏风前设着玉几玉床，床上铺着白象牙覃。床前不远处的四玉镇大香炉袅袅地冒着异香。一位身着金华紫轮上襦，玄繘凤纹下裳，体态端庄的贵妇缓缓从屏风后走出，金光熠熠的龙凤冠彰显着她的身份：当今大汉朝第一人——太后吕雉。
　　“太后娘娘，皇后拜见。”
　　“哦，淑君终于来了。宣鸿台觐见。”
　　“太后，这些奏章……”长乐宫少府毕恭毕敬地捧着一叠奏章亦步亦趋地跟着。
　　“都拿过去吧，淑君天家血脉，自幼娇养，就快不食人间烟火了。也该让她见识一下何谓‘人心’！”吕雉步出殿外，登上步辇。宫内的侍宦、宫女都有序跪伏地上，恭送太后。
　　吕雉回头看着跪了一地的黑鸦鸦的人群，心下感慨：这天下，终究还是由我掌控了。只是赢了这一切又怎样？耳边好似又听到盈儿临去前的话语：“母后大人，您就醒醒吧。总有一天，您会后悔的！”哼，我不悔！这个孩子，真是懦弱。都不知道为娘为你忍受了什么。眼前好似又见到那人和戚姬相拥而歌，听到他临死前交代自己好自为之。就让那个人好好看看，我把他的天下他的那个贱婢他和其他女子生的子女如何好自为之！“嘶——”吕雉愤愤中不禁撕裂了手中的鲛帕，她不耐地扔到一边，旁边的侍女忙奉上一条新的。这条鲛帕较之前那条淡雅清新，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珠光。让她看着就不禁想起了她的外孙女，皇后——张嫣。进宫这些年，似乎就一直没能看懂她。说她单纯，很多时候又颇识进退，周全大体。说她有城府，她又从不计个人乃至家族得失，心心念念只是维护盈儿。心性倒是坚忍的，这点像她，如果盈儿能这样多好，也不至于丢下她这个老婆子先去了。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若自己走了，吕氏一族可如何是好，只怕会被那些大臣们毫不客气地收拾掉了。他们不就是在等着那一天嘛，这次又在后宫搞了这么多事，也怪审其食可恶！这几年他好像越来越不识本分了。罢了，这场风波还不到出手的时候，看看再说。先把淑君扶起来吧，只要把握了后宫和皇帝，这个天下刘家就必须和吕家平分。沿路上，柳长莺飞，不时有蝴蝶蹁跹飞过，吕雉却自顾想着心事，无心观赏。
　　“禀告太后，鸿台到了。”
　　“嗯。”吕雉缓步走下步辇，张嫣已经带着一众宫嫔迎了上来，跪伏在地，齐呼：“恭迎太后！”吕雉挥挥手，“起来吧。淑君，走，和哀家好好说话，其他人自去寻乐吧。”宫嫔们听到太后的这句吩咐，便三三两两地四散开去，吕雉挽了张嫣的手，慢慢往鸿台边走去。
　　鸿台是长乐宫中最高的建筑，高达四十丈，四周白玉为栏，台上建有观宇。吕雉看着身旁双眉含颦的张嫣，笑着问：“淑君，知道这里为什么叫鸿台吗？”
　　张嫣本来就奇怪为何今日要宣召鸿台觐见而不在日常的长信殿，再听太后如此发问，心下更是凛然，忙端肃心神道：“淑君愚钝，曾听母亲大人教导，鸿台乃前朝始皇帝所建，因始皇在此曾射落飞鸿，故名‘鸿台’。台上观宇的瓦当也是特制的‘飞鸿延年’瓦当。先帝四年时，鸿台大火后整修，母亲还拿着‘飞鸿延年’的瓦当给我们看，说延年二字再加飞鸿图案，特别又精致呢。”
　　吕雉听张嫣提起刚刚逝去的女儿，不禁悲从中来，他走了，儿子走了，女儿走了……爱的人都走了，恨的人也都走了，就剩下自己了。淑君毕竟还是女儿的骨血啊，想到这，看向张嫣的眼光便不禁多带了两份慈爱。“鲁元把你教的很好啊。”张嫣听得太后提及母亲，忙长跪谢道“谢太后褒奖，母亲临终亦一再念及太后。”“起来吧。”吕雉双手扶起张嫣，只觉心底酸涩难言，鲁元一直是最听话最贴心的，只是走得那样早。“天气热，地下又烫，你身子单薄，不要动不动就下跪的。又不是对着朝臣，私底下就不用叫太后了，听着生分，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外祖吧。”
　　“淑君惶恐，万万不敢。”张嫣一时不清楚太后的心意，急急逊谢。
　　“行了，就听我这老婆子的吧。本来就是一家人，本来就是亲亲的外孙女，那些有外人在的时候敷衍下也就是了。”
　　“是的，太后外祖母。”张嫣见太后有些不悦，忙乖巧应道。
　　“哈哈，看你啊，太后外祖母，这拗口法子，唉，你这女娃子，让人疼啊。过来，给我好好瞧瞧。”吕雉左右端详了一下，怜爱地说“嗯，又瘦了。淑君，告诉外祖，你心底是不是在怨我？”张嫣一听，大惊，忙跪伏谢罪：“太后明鉴，淑君断断不敢有此意。”
　　“怎么又跪下了，快起来。唉，盈儿走得早，丢下你年纪轻轻的独守深宫，是老婆子误了你啊。”吕雉目泛泪光，感慨不胜。
　　张嫣听到外祖母如此说，心底那些酸涩都涌了上来，哽咽着回道：“外祖，是淑君福薄，只是遗憾不能随侍先帝。”
　　吕雉拿出鲛帕替张嫣轻轻印走脸上泪痕，“乖孩子，我知道你的心的。外祖问你：如果一个女子，出身高贵，自幼娇养，最后却被嫁给一个大自己十五岁的身份低下之人。那人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外面还有相好的，还早早生下一个4岁的私生子了。而之所以要嫁给这样一个无赖，只因为她父亲觉得此人面相不凡，定当创不世功业。所以就把娇养的女儿嫁了给他。你觉得这女子怨不怨？恨不恨？”
　　张嫣越听越心惊，模模糊糊地想到一些什么，只是心里害怕，不敢作答。
　　“你不敢说，是吧？”吕雉自嘲地一笑，“来，今天听外祖给你好好讲个故事。”吕雉拉着张嫣坐到鸿台畔，看着高台下粼粼的水光，池畔依依的杨柳，一切都那么美好，就像数十年前……

　　秦朝末年，沛县。
　　“刘三儿，快点！快点！有热闹趁了！”宁静的山谷忽然闯进一大汉，一边跑着一边大喊。
　　“什么事啊，瞎嚷嚷的！”一中年汉子箕坐在大榕树下，两腿张得开开的，嘴里叼着根草杆，发髻乱蓬蓬的，还夹杂些草籽儿。
　　“嗨，刘三你看你什么样子啊！好歹还是个亭长呢，蓬头垢脸的，是不是又和曹寡妇鬼混了？”
　　刘三“呸”一声，扭开脸坦卧在树下，“樊哙老弟，这不用你瞎操心，有空就多屠两条狗，也好搞点下杂给老哥下酒。你刚刚说有热闹趁，到底什么热闹啊？”
　　“对，对，对，有大热闹了！吕公，知道吧？正在大宴宾客呢！”
　　“吕公？是不是寓居县衙的那个？据说是县令的好友，避仇而来的？”
　　“就是他。现在举家迁来我们沛县了，所以宴请乡里，我们快去吧，看看能不能蹭两碗酒喝喝。”说得兴起，樊哙“呵呵”憨笑起来。
　　刘三咬着草秆想了一会，道：“走，有热闹干嘛不去！”说着便把樊哙狠狠一扯，摔了个狗啃泥，哈哈大笑地跑了。

　　吕公家一溜的青砖瓦舍，和旁边乡民们的茅舍截然不同，远远望去已是一片富贵气象。今天大宴宾客，张灯结彩的，县令还亲自带着一班沛县的官绅前来恭贺，更是让主人家大大地长了面子。刘邦和樊哙追逐着赶来时，只看见屋里屋外都坐满了人，门口处，功曹萧何正奉命帮忙收礼。樊哙拉拉刘邦说：“三哥，我们就在院墙那边坐吧，曹参、夏侯婴他们都在那呢。”刘邦左右观望了一下，摇头说：“不去，我要进屋里喝。”“呵呵，刘三今天好大口气！里面可是要贺钱一千以上才能进去的。”吹鼓手周勃喝得醉醺醺的，搭着刘邦的肩膀，斜着眼问“你有吗？”刘邦的眉头一下子拧紧了，肩膀一抖，把周勃晾到一旁，大踏步走进屋内，一边走，一边大声道：“泗水庭长刘季，贺钱万！”屋内外一下子都安静下来了，人人都吃惊地望着他。萧何急急走过来，拉住刘邦，低声说：“三哥别胡闹，县令大人们都在里面呢。你做亭长一年的俸钱不足数千，何来的贺钱万？”刘邦听后，扬眉一笑，继续大声道：“泗水庭长刘季，贺钱万！”“三哥何苦要我难做，快快噤声，莫要惊动大人，下去和兄弟们一起喝酒吧。”萧何知道刘邦性子，正在低声劝解却听得背后有人发问：“何人在此喧闹啊？”萧何心底暗暗叫苦，回过头来看见吕公和县令都已经走出来，正上下打量着自己和刘邦。

作者有话说

　　各位看官，第一次写文，请多多捧场。有你们的肯定，才有动力。谢谢各位啊，今天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