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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有女初成 ...

  •   陌疏禅不常进宫去,只是偶尔百里召他,才随手收捡了桌上的杂书,一摞抱到书架上,披了外袍出门。长长及地的月灰色七层丝锦织成的袍子,随意的拖在纤长高挑的身后,随着步子铺展开来,扬起贴着地面的好薄一层灰。
      好像凌波的仙人,面色冷淡的从远处迅速前来。衣角破出风声,鬓角发丝飘扬向后,眉眼好似没有焦点的把视线轻轻垂在脚前三尺。
      “今春真是多雨。”百里宜醉抱着一只通体雪色的猫,轻拂它的额头。那受宠的小东西舒服得紧,摇了摇脑袋,眼睛依旧是眯着。
      陌疏禅颔首。雨声细润,沙沙沙的不停。只是持续了近一个月,还是没有彻底的放晴来,让人心里不由得燥郁。但他不会,他好似完全不为外界影响一般,周身有特殊的冷清把自己与他人割断开来,总是淡淡的疏远着似的。“本是雨季。”
      “没有异常?”百里挑眉,定定看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他不爱跪,她亦不想让他跪。

      陌疏禅还是那样寡言少语,似乎多说些什么都会让他费了精力。起初她的确有些着恼,说得好听是恭敬有礼,说得难听不就是不屑一顾么。
      记得刚知道他的时候,是听父皇和母后偶然谈起。他们说要给三弟请个老师,只是嫡长子的老师也就是未来的国太傅,这样的人选须仔细斟酌。礼部的大臣递上的名册洋洋洒洒也有好几十人,据说都是各城的英才。她在一旁枕着母后的膝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们评论着那些她素未听闻的人。
      说到陌疏禅的时候,他们显然特别在意,谈得也特别多。
      分明就是中意这个嘛,还煞有介事的谈了那么久。宜醉偷偷撅了撅嘴。
      天资聪颖,自幼跟随离锦大师,三岁识文断字,五岁观天象颇有所得,十岁完业。
      寥寥数语还真是把他夸上了天。宜醉心想,越是这样说得天花乱坠的人,越可能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货色。不过父王和母后似乎并不是这样想,他们甚至谈起了那些坊间传闻的妙事,神乎奇乎,说得他如同九天谪仙一般匪夷所思。
      不就是个神棍么。这样的话,她在心里想了两遍倒还不敢说出口,都是下人们的俗口,绝不可以出现在她这个配庭长公主的嘴里。
      “老周也是冲动,这样的人,他能有把握说服他来帘蜀怕已是不易。”父王有些哂笑。老周是礼部尚书,下了朝之后父王总是这样称呼那些要臣,此时的他不像君王,更似平和亲切的前辈,这让宜醉觉得煞是有趣。
      “这个人不住在帘蜀?”宜醉忍不住发问。
      “他还是住在离锦大师的别居里,据说是在极南的漾霞山。”母后抚了抚她的头发,答道。
      “那么远?”漾霞山在极南之地,听说终年冰封,鲜有生迹。一个神棍住在那种了无人烟的地方还怎么做生意?
      “所以说若是选他可是为难了老周。”父王笑吟吟的说,但是眼里难掩失落。
      父王是爱才之人,也是识才之人,能让他心生惋惜的人屈指可数。
      “不过周大人做事严谨,他既能报上名册,应该心中有数。”母后柔声安慰。
      “也是。那便试试?”
      陌疏禅,宜醉暗暗念了一遍,若有幸定当结识,好好瞧瞧这是怎样的一个奇人。

      他听到她的问话,只是稍稍垂眸思索了片刻,“未见有异。只是沸海一年比一年滚烫是有影响的。西陆旱得厉害,水气全循过来。所以雨水连连不断。”
      他的眼神分明告诉她,他知她已分神。她有些赧然。
      “会不会有涝?”她皱眉,找来手边的国图。
      “年年都在挖渠,今年也分散了权力下去,若真的有涝所有山地高原都会完全开放并且准备足够粮食,民众迁移不会有任何阻碍。”他回答道,“况且我国水利足够应付这样的情况了。”
      “春耕若影响了,明年收成岂不是受损?”百里把猫放在地上,直起身子,双肘撑在面前的木质大案上。
      “东部开荒进行的顺利,已经可以劳作了。”他答。
      “西部民众如何会愿意离开祖辈生活的地方?”
      “减除一年赋税,免三年劳役。”何况只是意外再意外的情况。
      百里无什么好问,这个皇家的星师已经不仅仅只是研究星辰,甚至她有时都要向他讨教。得此贤才,配庭大幸。她击掌两声,侧门婉转走出一名女子,手捧金边琉璃盘,施施然走到他面前,含笑屈膝道,“陌大人,帝赏千年玉尊一双,远海寒石一对。”
      正是未央。
      未央薄上脂粉,一身水色长裙,腕间连着青纱披肩,三千青丝盘成左侧一个偏髻,高举双手,低着头等他取走。
      他却没有伸手,只是站着。
      她能感到他的视线,像一把锋利的匕首,隐藏在看似清浅的深深眸色之后。她心下一咯噔,头垂得更低,再次把琉璃盘往前一推。
      手上重量忽然一轻。他接走整个盘子,朝着百里宜醉点了点头,“臣退下了。”
      百里宜醉挥手同意。他转身,袍子连带着转过半圆,带起的风轻轻掠起那未央的发丝。
      他依然是这样不拖泥带水。轻轻的,什么也不带走,什么也不留下。

      那时候父王费心终于将他从那极南之地请来,让他当三殿下的老师。要知道那是对文人莫大的殊荣,三弟是嫡长子,不出意外他将继承皇位,而作为嫡长子的老师,日后也便是国太傅,可是正一品的官员。她那时躲在帘后,偷偷的瞄他。果然和她想的一样,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书上说的圣人似乎都是这样的装扮,她不禁微微一笑,难道他是戏班里的戏子么?
      父王和他的话她倒是没有多听,光顾着打量他。他面色清淡,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她最不喜欢这样要死不活的表情了,好像没有生气一样。帘外忽然一阵骚动,她才转回注意力,再听了片刻,方才知道他是拒绝了父王的好意。
      她也不是没想过这样的局面,父王或许也不惊奇。
      只是这样的画面在她看来还是新奇。他未跪,是父王恩许。他背手而立,仿佛置身事外。一旁的大臣们脸色都有些微妙的变化,在她看来都充满着新鲜。
      他不动神色。而别人都已心乱如麻。
      好羡慕这样的沉静。宜醉扬起嘴角,她要是有这样的气性,一定好看得不得了。
      父王留他不住,叹说圣贤难求,他也不以为意,只道是观天命者,不敢与人过分亲近,横生太多的交集。他这样说,父王也只得随他,怅然一句中意的臣子却不能为己所用真是一大憾事。不知道是不是父王的感叹触动到陌疏禅,他虽未接受太傅的殊荣,但他搬到了帘蜀附近的宅院,拥有随意出入宫廷的权力。他便和她有了交集。
      百里宜醉在御书房见过陌疏禅几次。父王问,他沉吟而朗声答,她有时候便帮着执笔记录。她有不明白的字句,他说到兴致起了便接过笔去写,而父亲亦应允他如此的意气风发。虽说曾暗暗不服气,但百里宜醉明白,陌疏禅绝对是旷世奇才。他虽远居深山多年,却对天下事了如指掌,各国境况信手拈来,而且自有见地,完全可与朝中权臣相匹敌。百里宜醉惊叹他在不动声色间对天下大势清楚明白的分析,更欣赏他举手投足间对未来的精确权衡掌控。
      她知道自那刻起,对于陌疏禅,她最多只是争强好胜的不甘心而已。早就已经心悦诚服。
      这样的少年——她回忆起往昔来总逃不出他的侧颜。

      百里宜醉见看陌疏禅退下了,片刻闪过一丝道不清的情绪,随即又招手唤道,“未央。”
      未央睫毛一颤,边应道“是”,边走到她的帝位边上垂手站立。
      转眼只有四五年的功夫,未央竟然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她仪态婉约,好似一阵清风的温驯美好,两道缱转的细眉犹如远山隐约的弧线,双眼温柔沉静如水,端庄娴雅一如她当初所期望的那般模样。她亦聪明,所教事情牢牢记在心间,为人谦逊说话小心,也沉淀了自己的气质。
      百里牵过她的手,抬起头含笑看她。“未央确实像我独当一面的好女官样子了。”
      “未央只是为报答陛下救命之恩,行自己之力去帮陛下分忧,独当一面怎么敢当。”她低敛眉眼,道。
      “未央是抱怨我大材小用了?”她笑道。
      未央一下子跪下去,伏地道,“未央怎么敢?陛下错想了!”
      未央虽小,却总是活得太小心翼翼,风吹草动都会警醒。百里宜醉心里是好奇的,如此稚嫩的女孩到底埋藏着多大的心事,她盯着伏身的未央,心头涌起一股怜惜,或是同情的情绪。处在帝王之家的她,似乎很能体会这种年少早熟的心情,小小年纪就顾虑得太多,活得不能说痛苦,却也称不上开心。有时,百里宜醉倒有些怀念初见未央的时候,未央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愣劲,颇有几分新鲜,如今这样的好女官模样,却难免索然无味。
      不过这也是自己的主意。百里宜醉有些歉疚,终究是难在宫里保留一份天真。不过也好,这般性子助未央安稳至今,宫中本就是深水之地,行将踏错就可能小命不保,活得自不自在也得先保住命再说。百里宜醉暗叹,片刻后唤未央起来,“未央愿不愿意去散散心?宫内纷杂,我也有些烦了。”
      “陛下若不嫌弃,未央愿意跟随。”
      “两个月后鸿述立国百年大典,你与我来吧。”百里道。
      “可是两月以后正逢立夏之时,官员检定事情怕是较多,未央……”
      “交给晚棠吧。”百里摆摆手,又道,“你资历尚浅,若留你在宫中独当一面也不见得上策,不如出去见见世面也算是历练历练。”
      未央未再犹豫,深深一拜,“那未央现在就去把手头的余事处理一下。不知什么时候要启程?”
      “七日之后。你去吧。”百里点头。
      未央小步退回侧堂从偏门下去。一路上不断有些身着白粉之色的仕女行礼,她亦一一微笑回了一个福。

      陌疏禅推开门去,先飞奔而来的果然是那一抹天青色。他蹲下来,刚好接住跑来的奈若。抱在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拎着的锦袋顺手交给七月。奈若却探过身子去拿,差点一个不稳摔下去。陌疏禅扶好她,把锦袋塞到奈若怀里。
      “今日这么早就下课了?没有在别院多待些时日?”陌疏禅扬眉,往日奈若总会在那儿多待些时分,说是熟悉环境,请教老师之类的,其实也就是惹点小是非,活络气氛罢了。只是今日回得格外地早,他便随口一问。
      “老师今天身体不适,就早早散了课。”奈若吐了吐舌头,“里面是什么?”奈若一边解开袋口的绳子一边问道。
      “杯子和石头。你拿去玩好了,小心不要弄伤自己。”
      奈若朝里头看了一眼,笑开答道,“知道啦。”
      七月解下他的袍子,挂在肘上,又拍拍奈若的背道,“奈若,下来。”
      奈若听话,乖乖跳下来,拎着她出屋一趟的那一袋战利品回到屋中。
      “陛下召先生进宫有什么事?”
      “没什么,问了两句话。”
      “嗯……”七月犹豫了一下,问道,“见着未央了么?”
      陌疏禅抬起眼来,迅速的看了她一眼。
      “算了算了,当作七月没问。”她赶快说道,抱着他的袍子进里屋去蒸水来去污。
      “见到了,还不错。”他道,取了手边一盏新泡的清茶来闻。蛾眉小种,好茶。“似乎要马上去鸿述。”
      “去那里做什么?”七月诧异,回头来问。
      “去看鸿述炫耀实力。”他道,举茶饮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有女初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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