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张机》水情

8、八张机

　　随后的几天，那个怪异的船客每天都来。和第一天一样，斟一杯酒，却不喝；听一首曲子，依旧是《玉树□□花》；放下一锭银子，然后就睡着了。

　　他总是这么神秘的出现，又十分神秘的失踪。没有一个人在白天见到过他。

　　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了。决心要把他脸上的黑纱掀开，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日，我很刻意地上了妆，把自己画得很美，就像当年……出嫁时……一样。
　　夕阳残照，秦淮河面一片金色的波光，河水流淌，波光跳动。
　　我心中忐忑，很早就点上了红灯笼。然后，就这么静静地坐在船沿上，等着，等着他的到来。
　　夜幕降临，破碎了寂寥的晚景。他来了，踏着天边的最后一缕余晖。
　　我请他上船，他走到我面前，停顿了一下。然后低头，走入船舱。船工开船，花船荡入河中央，在河面上静静的飘荡。他坐下，我为他斟酒，他说：“你今天……呃……真漂亮……”我没说什么，将琴放在一边，拿起一个酒盅，到满了酒。我举着酒向他走去，边走边说：“客官日日光临，怎么说奴家都得敬您一杯。”待走到他面前，便假装被桌子绊到，身子一倾，便向下摔了下去。果然他用他仅有的一只胳膊接住了我，我心中简直是慌张极了，但却没有乱，一边用手奋力扯下他脸上的黑纱，一面细声细气地说：“哎呀！真是对不起，都是奴家……”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因为我看到了他的脸。他的脸上伤疤纵横，狰狞可怖，连五官都有些扭曲。当他发觉我揪下他的面纱的时候已经晚了，于是他连忙把脸扭到一边去，叫到：“别！别看！”
　　我一下子呆住了。呆住的原因不是因为他的脸有多么的丑陋，而是因为……因为……因为这就是我日日想，夜夜盼，就盼望着能在死前见一面的他的脸啊！我就坐在他怀里，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他老了，苍老了很多，早已失去了当年的英俊潇洒与伟岸挺拔。我把他的脸慢慢扭向我，虽然他一直在躲，但是我依然坚持让他看向我。就这样，我盯着他，盯着他依然清澈的眼睛，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抱住他，死死地抱住他，就怕他突然飞走，又丢下我一个人不管了。
　　我一边哭一边喊着：“李翔！你去哪了！！！去哪儿了！！”“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一个人走了！”“我求求你，求求你，别再丢下我一个人……”
　　“不，我不是……姑娘你认错了。”他似是想推开我。
　　“认错了……”我停下哭喊，死死地盯着他，“怎……怎么可能……”
　　“你，你真的，真的不要我了么？”我小心翼翼地问。
　　“姑娘你真的认错了，我这副丑样子，不值得姑娘垂青抬爱……”说完，他站起身来，背过身去。
　　“呵呵……”我哑然失笑，眼泪似断了线的鲛珠，滚落而下，“认错？我怎么可能认错自己的夫君，他的样子是那么清晰地镌刻在这儿！”我用手槌槌自己的心口，“在我心里……”
　　我抬头，迎向斑驳却皎洁的月光，岸边的柳条似是被过往的船只刮断了半截，却依然迎着风，飘扬……
　　“原来，这么多年的苟延残喘忍辱负重不过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想我这百花中残缺的莆苇又怎么入得了少将军您的贵眼呢……”我自语，“只是……既已如此，又何苦再来寻我？”秋风瑟瑟，吹在身上，却寒在心里。
　　花船靠岸，就这么，他一声不响地下船去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跌坐在船舱里。不经意间，我看到地上的一柄折扇，似是他不小心遗留下来的。我打开折扇，一行强劲有力的诗映入眼帘：老来多健忘。
　　忘了，忘了么？那么多的美好就只留下这一个“忘”字么？“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我苦笑却也笑得灿烂，移步到船头，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然后，纵身跃入急促而去的秦淮河的烟波之中，浪花腾起，翻飞而去。不知他可会回眸，再看我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