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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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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暖风扑面而来,就连心骨都沾染上了这一份暖意,让人很容易忘记昨天凌寒扑簌的冬季。
三月中旬,趁着天气晴好,苏隐常一个人徒步爬山。这里空气清新适合郊游,从前住在上海怎么就一直都没有想过要远足旅行。日子看起来特别仓促,行程被挤满,有时候回忆起过往,似乎都没做过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自己说过:既然选择了这份工作就打算一直做下去,世道混乱,到哪里去都一样。与其坐以待毙,倒不如一起想想办法解决。
讥笑自己,说得多漂亮,结果,却逃得最远。
山腰上有一个凉亭,上面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见他打量自己,便微笑着站起身走过来。老人提着一只竹篮子迎面走来,竹篮里有一束香。
苏隐常叫住他有礼询问:“这位大伯,请问,附近有寺庙吗?”
老人看上去约莫七八十岁,脸颊红彤彤,气色俱佳,他眯着眼睛笑道:“年轻人到这里来烧香?”瞅着苏隐常双手空空,又倍感好奇地盯着他看。
苏隐常摇摇头琢磨着篮子里的一束香:“哦,我只是觉得好奇,问问。猜想这边若有寺庙,那么来往游客必定比一般时日要多。今天是初一吧。”
老人转身指着幽僻的一条小路道:“没错,里面进去有一尊菩萨相,不如寺庙建筑那般宏伟。地处偏僻,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就只有我们这些周围的居民会过来烧柱香拜一拜。呵呵,烧香不在乎势头大小,心诚则灵吧。”说罢,呵呵地笑了起来,看着前方的路,小心翼翼地下山。
苏隐常静静聆听,待老人讲完后,他说了声“谢谢”,就着那条小路寻去。
果然,在一个石头凹陷的地方有一尊菩萨。旁边有块石头刻着几个字,原来是保佑眼疾的菩萨。苏隐常身上没带香烛活着可以供奉的食物,虔诚一拜,准备离开。
刚要离开的时候已经起风了,不一会儿林中响起“轰隆”一阵雷声,豆大的雨点簌簌直落。山上树木多,眼前雨势越来越大,不得不找个地方躲雨,就近只有那个凉亭了。他又回头瞅了一眼那尊佛像,只是回头的一瞬,看见佛像的脸上沾湿了雨水。心生同情地想要拿件遮挡物为之遮风避雨,眼下自己也两手空空,就先跑到凉亭里躲雨。地面湿滑,脚下一个没留心,一滑,摔坐在了地上,一屁股的泥土。苏隐常动了动脚,疼痛极了,想必已经扭伤了。未久,咬牙努力撑起身子,一瘸一拐地寻到了进来时候的凉亭。
此山荒凉的很,别说路子难走,连这里的菩萨都不如寺庙那般室内供奉,毫无垦荒过的痕迹。唯有在那尊菩萨面前,看见心底最不忍的一面,任风雨交加,身却依然不动。
在佛像面前人是施者同时又是受者,人们信佛,心诚则灵,菩萨收下虔诚,施予恩德。万事万物看似万般和谐美好。
若不珍爱自然,违背世间因果循环,那便是自作孽不可活。
不同的是,人类之所以为人类,于因于果都是自己种下的。
回到家,外婆看见他一愣:“春雨频繁,怎么上山也不带把伞。又摔得全身是泥,都二十八岁的人了!”
哦,是啊,都已经是新的一年了,回想这一年的春节如往常那般和外婆在上海的老房子里吃了顿晚饭。而三月十二号的生日刚过,又大了一岁,他,也大了一岁了。
幽黄的灯光下,外婆语重心长:“清明快到了,你看,我们今年是不是也该回去祭拜?”
苏隐常一愣:“外婆,这事您定了就好。”
“我是想,三个人去不方便,而且现在要带着阿宝。所以… …”外婆犹豫。
“外婆,爸爸妈妈在天之灵会保佑我们的。”
外婆轻叹:“今天老孙又过来,说要给你介绍一份工作,之前我跟他说过你现在工作的地方路子远,许是上心了,所以他就先让我问问你的意思。他开的那间饭店啊缺个收钱的空职,人多起来的时候会忙些,特别是中午和晚上,但是大部分时间还比较空的,就是晚上会比较迟。路倒是不远,过了这条街转个弯就到了。不过,这还是要看你同不同意。”外婆又补了句:“总之,你自己做主吧。”
苏隐常想了想,解释道:“我现在干的那份工作也挺好的,厂里的人都很关照我。时间也挺合理,虽然路远了点,不过做得还是很愉快的。”
外婆点头笑道:“恩,做得开心就好。”
苏隐常看着撇开头的外婆,纳闷道:“外婆,您有话就直说啊。”
外婆笑着说没事,苏隐常也没再问下去。他刚要回房,外婆叫住他:“隐常。”
苏隐常又坐下问道:“怎么了?”
“你不想成个家吗?”
苏隐常怔了怔,不知道该说什么。
外婆继续说:“小颜那件事之后,我大概了解了你的意思。你不喜欢这样的姑娘,当时,我还在心里嘀咕你没福气。”偷偷看了眼外孙继续道:“子鹏走之前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苏隐常惊诧地凝视着外婆,他知道外婆一定听见,这些日子虽然没有提起,并不代表外婆真的可以当什么都不知道。额头沁出了细汗,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外婆柔声道:“换做从前,我一定会骂你了。你不必紧张,外婆时日不多了,往后的日子,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外婆总是希望看到你成家立业传宗接代,可今时不同往日,你和宗宇的羁绊又这么深。”
是啊,苏隐常和方宗宇自相识之日起就注定坎坷,不伦之恋难以启齿,只许心里默念。永远也称不上佳话,更说不上什么旷世惊俗。但是这段感情,点点滴滴倾尽了心血。
“外婆,你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苏隐常坚定道:“只要我们有信心,我相信弟弟现在很平安,他那么聪明,不会有事的!”
宗宇,我好痛苦,每天算着日子心里都在想,你那边到底怎么样了,子鹏的电话也打不通了,我很担心你们。寄出去的信都没有回应,几十天了。外婆知道了我们的事情,她不但没有怪我们,还处处安慰我。宗宇,你睡了吗?宗宇,我们又大了一岁。
一九三八年三月二十四日
苏隐常在棉麻厂里做文职,上班下班蹬上自行车,来去自由。他进厂里工作一个月了,办公室有一个叫小丽的姑娘对他特别倾心,那个姑娘也就十八岁大。
这天,小丽死活缠着苏隐常邀请自己回家吃饭。
“苏大哥,你这么小气,今晚我爸爸还有妈妈都出差了,就不能请我去你家吃一顿?上次请你去我家,你又不赏脸。”小丽说话大胆直接,她的父亲是个经商的老板,她又是家里的独生女,自幼宠得很。
苏隐常苦笑道:“不不,那晚实在不方便。既然你晚饭没着落,我来请你吧。”
小丽乐得哈哈大笑:“真的?”笑得脸颊两块肉鼓鼓的。
苏隐常硬着头皮带她回家:“我见你平日都是步行上班的想必家住的近吧,我这辆破车还是第一次带姑娘,生熟得很。”车龙头被苏隐常控制的不怎么好,总是摇摇晃晃个不停。
小姑娘心思多,苏隐常这么一说,她当是在给自己抛暗语了,用牙咬紧嘴唇:讪讪地说“一次生两次熟嘛。”
“哟,小丽,你怎么坐在苏大哥车子上,真是不害臊啊!”
“隐常,这是带着媳妇见家长了吧,哈哈!”被路上的同事看见,少不了寻他们开心。
小丽并不觉得脸红,只是气呼呼地鼻子一鼓。她探头去看苏隐常的脸色,取笑道:“你怎么脸都红了,该不会连女孩子的手也没牵过吧?”被问的人只是笑笑,小丽缩回头:“听大家说,你是上海来的。说说你们那儿的情况啊。”
苏隐常沉重道:“上海已经被日本人给占领了。”
“哦。”小丽觉得沉闷,又问:“你在那里有兄弟姐妹吗?你父母呢,从没听你提起过啊。”
从头顶传来一阵沉默,小丽撅嘴,虽有不甘心但还是闭嘴了。
不一会儿,苏隐常开口:“小丽。”
小丽迅速回应:“恩?”
“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是吗?她是你以前的,朋友?”
“恩。”
“哦。”
“她也在杭州吗?改天把她叫出来一起玩啊。”
“她死了。”不咸不淡,毫无感情说出三个字。
小丽一愣,气氛瞬间降至冰凉。
小丽感到歉意:“哦,对不起。我说话真没脑子。”
“怎么会,不知者无罪。小丽,你不是问我有没有亲人吗?”抬头,阳光直晒脸庞,天很蓝,空气温度俱佳。
小丽小声道:“恩。”
“我有个弟弟,还在上海。”
“他为什么不跟你一起来?”小丽不解。
“弟弟很出息,是警局的处长。不像我,说走就走。”眼眶湿润。
“哦,你弟弟是个勇士。他是把你送来这里,自己没走吧,你不担心他在那里会有危险吗?听我爸爸说,那里的官员大多都投靠了敌人,不然这日子要怎么过过。我表哥在上海工作,他也是上海人,上个月和我表姨搬到我们这里来了,哎,那种地方现在呆不下去啦!”
踩着脚踏板的人任眼泪滑落,沉静了一阵的心忽然又被激起,原来苦涩而又无奈是这样的一种心情。
小丽坐在后面不安地问:“苏大哥,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苏隐常这个人平时在厂里和和气气,逢人就笑,倒像个老实人,就是话不多,给人感觉不容易接近。小丽这才发觉,他的确不善言辞,更别说逗女孩子开心了。可是他身上有股特别的气息,任谁都愿意跟他亲近,那种与世无争,淡雅脱俗的气质,要是不说还以为他是出生书香门第的公子哥。
“没事。”苏隐常哽咽:“就快到了。”
小丽不知道苏隐常此刻在想什么,心里乱激动,一直好奇苏大哥的家,终于要展现在自己面前了。她甜甜微笑:“恩。”
外婆出门看到苏隐常带着个姑娘回家,好奇地打探,看见小丽迎面走来,微笑着让苏隐常介绍:“隐常,这位是?”
苏隐常互相介绍后,外婆热情招呼:“小丽姑娘,站着干什么,快进屋里坐!”三个人进了屋,外婆边走边说:“小丽啊,我们这儿地方小,早知道你来吃饭我就多做几个菜了。”过窄的通道回荡着外婆的说话声,穿过天井来到了厨房客厅共用的大房间。小丽从刚进门就开始好奇地打量,不同于自己家的花园洋房,却有一股朴实亲切的气息,她小的时候也是住在这样简易的楼房里,不免有些感怀。但是大小姐住惯了洋楼花园房,地板上因受潮而微微腐烂的地板看上去并不赏心悦目,还带有一点破败感,眉心挤出一丝不满,很快又压了下去。
小丽走到客厅,看见凳子上竟然坐着一个孩子。
苏隐常笑着走到阿宝的身边:“他叫阿宝,三岁大。”张开手臂抱起阿宝,让他跟小丽打招呼,阿宝凝视小丽涩涩地唤了声:“姐姐。”
小丽尴尬地笑道:“真乖啊。”
苏隐常走进小丽:“阿宝现在是我的孩子,就是刚才跟你说的那个姑娘的儿子。”
小丽脑袋一沉,似笑非笑:“原来你们,还有一个儿子。还那么大了,呵呵。”
苏隐常依旧落落大方,十分自然:“是的。”
外婆觉着不对劲,感觉道:“哎呀,开饭吧,再不吃就要凉了。”拖出一张凳子放在小丽面前,拍拍凳面:“小丽,别站着了,快坐吧。我去给你添一副碗筷。隐常每天到家这个点啊我们都开饭了,主要是路远,你们饿坏了吧。”
外婆刚要去厨房,小丽忙推却道:“不用了”想起什么似地:“我,厂里还有点事情没处理好,室长让我把报告做出来明天要用的,都怪刚才一高兴就忘了。我先走,你们慢用啊,打扰了!”说完,低着头匆匆地走了。
苏隐常送她到门口,折回来后坐下吃饭。
外婆神色凝重,缓缓坐下:“你这么说也太伤她了!”
苏隐常没事人般说道:“这些我现在不说她今后也会知道的,还不如早点告诉她。再说,阿宝是我的孩子,我又没说错。”
外婆无奈地摇头:“真不明白你!”恍然大悟般圆张着嘴:“我看小丽啊有一见如故的感觉,她说话的时候太像小颜了。”
苏隐常淡淡一笑:“吃饭吧外婆。”
阿宝看着外婆,露出无辜的表情:“吃饭饭。”
苏隐常笑着去抚摸阿宝的脑袋,阿宝转身喊了句:“爸爸。”
记得阿宝第一次叫自己爸爸,方宗宇当时也在,突然又泛起一阵辛酸。
都说时间久记忆会变浅的,难以想象以后要是不记得他们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苏隐常抿嘴一笑,伸手刮他的小鼻子:“你这个小淘气!”
阿宝被逗弄的咯咯直笑。
外婆会心一笑:“阿宝现在活泼起来了,之前还担心他会不会,幸好,是白担心了!”
苏隐常道:“您也是关心他,瞧,你给我们盛了饭自己的怎么给忘了。”
外婆敲了一下脑袋苦笑道:“瞧我这记性,呵呵!老孙那里我给你回了啊,可没后悔药啊。”盯着苏隐常说道。
“是女王,遵命。”做了一个夸张的敬礼姿势。
外婆接过饭碗,没好气地瞥他一眼:“耍嘴皮子!”
苏隐常撒娇似地笑道:“跟您学的。”整了整筷子,调皮地向阿宝使了个眼色,轻快地动起手中的筷子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