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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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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空气稀薄,偶有云朵浮在半空中,颗颗繁星耀眼夺目,恨不得在天上凿块地儿就此安落。生活中的起起伏伏堪比天上的风雨雷雪。到哪儿去都是一样的。望进一户人家,总会有一个故事。
外婆眯着眼睛,手里摆弄着两根竹签,无数针头,密密地织成一片图案,细密的还很有规律。外婆突然哼笑:“隐常,你看得那么专心,会有姑娘织给你的!”
苏隐常专心致志地看着竹签上的毛线一针一针成型,张口不经意道:“我只穿外婆织的。”
外婆得意地笑:“你这孩子就是喜欢逗我开心。”
苏隐常蓦地抬头:“我是说真的!”
外婆圆张着嘴,受了一惊,眨了眨眼又微笑道:“外婆知道,只要你喜欢的东西,外婆拼了命也给你要。”
“外婆,你觉得方宗宇是个好人吗?”问出口又觉得好笑,只是想提起他,想嘴里念他的名字。
外婆打量他:“你跟他又怎么了?你别忘了,你们是兄弟,不要因为他当初骗了你,你就肆无忌惮了。也许他也有苦衷呢。”
“外婆你第一眼见他之后可不是那么说的。你让我离他远些,说什么城府深的男人惹不起。还说子鹏性子好。清颜的事情发生后,我再也不信子鹏的为人了,他真是狠心。那个方宗宇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血浓于水,如果他有坏心,你还会好端端地坐着吗?小颜的后事都已经办好了,陈父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为人父的把女儿养那么大了,总算出人头地了却… …真是可怜。我昨天去小颜家的时候陈父一定要把钱还我,看他这个样子,我怎么忍心收下。隐常,你要是丢下我一个人,我这个老太婆活着还有什么劲!”外婆叹气地直摇头。
苏隐常蹙眉:“外婆!”
“外婆是见不得别人苦命的,看到别人就好像看到自己也会这么个样子似的。你外婆我胆子小,人老了,怕死。”外婆收起手里的毛线和竹签。
抽屉抽出、抽进发出的摩擦声在夜里格外响亮。
“您还要享外孙的福呢。”苏隐常安慰道。
“外婆知道你孝顺,可你还是要为自己多考虑考虑。”外婆俯着身子铺好棉被继续道:“隐常,你气方宗宇隐瞒你,到头来还不是伤到自己。你问我他是不是好人,或者说,好人坏人有分别吗?”
苏隐常黯然道:“他的喜怒从不流于面色,我自己都分不清,又要怎么去待他呢。”
外婆笑道:“那你又怎么知道他笑的时候,其实是在哭呢?呵呵,别想了,等你到了外婆的年纪,什么都看透也就那么回事了。不过,最关键的,还是在你这颗温热的心。夜深了就凉,早点睡吧。”
苏隐常怔了怔,心想如果看事都能像外婆那样,或许今天就不会走到这个地步。可自己就是自己,任方宗宇怎么对他,他不信他,可还是惦记着他。如果当初,和陈清颜在一起了,或许就没有这个故事了。话中略带歉意地说道:“外婆,究竟是我没有福气,还是清颜没有福气呢?”
“外婆又何尝不是,斯人已逝,尊重小颜的决定让她安心的去吧。”外婆低声道,仿佛话语里有无穷的无奈却不便说出口。再说也无用了。
“你来看我女儿干什么,亏你还给她希望,现在却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就这么个女儿,好不容易把她健康养大,都是你这个畜生害的,出去!滚出去!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睛不阻拦你们!”陈父守着门悲愤得痛哭流涕,越说越伤心。林子鹏眼巴巴看着陈清颜的遗照挂在客厅的墙头,陈父不让他进去,只好在门外多看几眼。
“走吧,再看她也不会回来了!”陈父决绝地将他拦在门外。
来了几次都是这个样子,将鲜花果篮放在门口后,讪讪地离开。
那天也是这幅情景,却被过去探望的苏隐常看见了,他不希望陈父伤心之余看见林子鹏再触及悲愤,只好沉着脸拽住林子鹏的袖子往外走。两人来到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坐下。四周景色宜人,西面还有个游乐场,里面传来孩子们的阵阵童声,稚嫩清甜。
“最近过得好吗?”林子鹏关切地问道。
“还行。”
“呵呵。你弟弟可不好。”
“他告诉你了?”
“对。我还知道,你们的事。”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苏隐常别过头,老实的他心虚到脸都红上了耳根。
林子鹏取笑道:“这有什么难为情的。”
“我还没说你!你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我就会不怪你们了。”
“我们做什么事情这么不入你眼了,伯父就不说了,他恨我我没什么好说的,可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不但不体谅我一下,单位里又躲着我,就那么十恶不赦?清颜死了,我难道不伤心吗!
被林子鹏这么一说,觉得他也占理:“清颜死了,我们都不好过。”
“我倒是奇怪,你不听我们仔细解释,就一概否定。枉宗宇对你一片真心。”
“你知道些什么?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你看你,心虚了吧。”
“我心虚什么。好,那你说,我耐心听。”苏隐常认真地说。
林子鹏叹了口气艰难地回忆,半响,开口道:“陈富生套我的话去日本人那里诬陷宗宇,宗宇将计就计,擒住了陈富生,这次我们也配合得好。宗宇在日本人那里也花了血本,得到那个佐藤的信任。不然,事情不会这么顺利。陈富生信任我,一边还得意地把害清颜流产的事情告诉我,这都是他自找的,你要知道,我当时恨不得抱着他去死。扣下扳机,他死在我的枪下。”林子鹏咬牙切齿,盯着眼前的地面仿佛凶手就是那一滩尘土,拍得走却难以泄恨。最后几乎连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你真的杀了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说他信任你,那为什么要害死清颜!”苏隐常激动地问,愁绪又涌了上来。
林子鹏只是无奈地摇头:“当时,陈富生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你弟弟。我可以不打死他,却难以平息我对他伤害清颜的悲愤!”
苏隐常的心像是被铁锤重重敲打了一下:“宗宇,他,他中枪了?”
林子鹏摇摇头。
暗想那天方宗宇身上没见着伤,定是没事的:“子鹏,这条命是在你们手下了结的,你害怕吗?”
林子鹏道:“做都做了,我也认了。”转身斜视苏隐常道:“隐常,对不起。”
苏隐常蓦地抬头,很快地神色凝重:“到现在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
“你不知道,很多事情都是逼不得已的,宗宇这次差点丢了性命。当我认识到陈富生的诡计后立刻通知方宗宇,虽然他早就料到陈富生会用什么手段。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虚惊一场?清颜死了只是虚惊一场?我知道你不好受,可你又不是冷血,你们知不知道自己杀了人,难道不怕他的同党不会就此罢休?” 苏隐常问道。
林子鹏两眼空洞:“他父亲陈有光不会罢休的,那又怎样,难道还让他活在这个世上继续残害别人?我是冷血!手上还沾满了三个人的血。”摊开手掌,直愣愣地凝视着掌心,走火入魔般。
苏隐常看见他这副样子很是来气,只好压着嗓子安慰道:“你别这样,大家都不好受。”回想林子鹏刚才说过的话,转而神叨叨地问:“那个,方宗宇是怎么跟你说的,就是我们兄弟的事情?”
林子鹏道:“隐常,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就知道这么多,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相认,中间有什么瓜葛。关于他的事情,我看你还是自己去问他吧,再好听的话从我嘴里出来又要被你讽刺了。”
“你还怪我了,我才不要懂那些。我恨自己当初怎么没留着清颜给自己!”嘴硬着没好气地斜了林子鹏一眼。
林子鹏没吭声。苏隐常知道他并不好受,一枪打死陈富生,他定是恨之骨髓了,事发后匆匆赶去看陈清颜,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陈父整日以泪洗面,难为血脉相连,同甘苦。可今日见林子鹏也只是神情淡淡,难道多情的人伤得深,却忘得快?
林子鹏像是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欲舒缓沉重的气氛,扯开话题:“说说你和宗宇吧,他这么保护你,难道你就无动于衷?”心想自己对陈清颜要是有方宗宇那一半上心,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苏隐常诧异,林子鹏很少会有这个表情的,难道真的像外婆所说的那样,别人在伤心的时候自己又怎么知道。
恍然领悟,多情人未必薄情,只是不愿让外人看见罢了。
苏隐常浅笑道:“他是烟火。外人看着都觉得美,其实,不过是个炸药罢了,随时引爆一触即发。”
“说得这么悬?他可不止一瞬这么短暂。”
“子鹏,以前我是很信命运的,可是发生了一些事情让我不得不相信,命运是掌握在我们手里的。过去的事情我们既然无力挽回,就不要再被那些痛苦折磨,清颜她是希望你幸福的!”
泪水淌过林子鹏的脸。
其实他还是不放心方宗宇,想亲眼看了才可以确信,一颗心悬着怪难受。这一次,他鼓起勇气,问林子鹏要了方宗宇的住址。一路匆匆地找过去,花了快一个小时的时间,终于看到了大门。从院子里走进去,又是一扇花纹木门,不一样的环境真的可以造就不同的人。
方宗宇得知苏隐常来了,抑至不住内心的的喜悦,连忙去开门。门打开,哥哥正傻愣愣地站在他面前。他一把将苏隐常拉近屋子内,环着他的肩膀引向客厅沙发上坐下。
方宗宇激动的不知说什么,还亲自为他泡了茶。
边傻笑着对苏隐常说道:“我,我很高兴,不知道你会来。你要吃什么?我去房里拿给你。”
“不用了。”苏隐常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一边打量着他身体有没有异样。
方宗宇盯着他触摸自己肌肤的手,一时得意忘形“扑哧”一声笑出来了。苏隐常心道是自己多想了,回过神后,忙缩回手,方宗宇收敛笑意,还故意清了清嗓子。
两兄弟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都没有开口。
苏隐常接过保护递给他的茶杯,里面的茶水滚烫滚烫,他“呼”了一口气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四处看着别具一格的家具。方宗宇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放在腿上,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沙发靠背上,不经意摆出的一个姿势都那么自然大方。
同是两兄弟,怎么差别这么大,一个潇洒俊朗,气宇非凡,另一个却是文文弱弱,说的好听点是斯文,直白来说则是懦弱无能。想到这里,苏隐常不禁自卑地低下了头,几乎要忘记来的目的。
方宗宇直直地盯着他看,鼻子通红,还微微喘着气,一定不是林子鹏送来的。自林子鹏给自己打电话也有半个多小时了,难不成他是走过来的?是别人他就不确定,但是苏隐常就很难说了。看他坐在那里,还不安分地伸着脑袋左看看右看看,屋子里面暖,他就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了。一件旧羊皮大衣裹着瘦薄的身子,令方宗宇看得心疼。目光始终落在苏隐常身上,而苏隐常正好抬头,两人不经意对视,苏隐常顿时尴尬万分,怔了怔开口道:“我听子鹏都说了,他都告诉我了。冒昧打扰你,真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方宗宇淡淡地说。
“也没跟你打一声招呼就来了。”
“这么见外干什么,你是我哥哥,过来坐坐要打什么招呼?”方宗宇从怀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雪茄,点燃后才想起什么似地说:“你不介意吧?”扬了扬手里冒着烟的深棕色圆柱形物体。
苏隐常摇摇头。
“刚才说到哪儿了?”方宗宇缓缓地突出一个烟圈。
苏隐常觉得无奈,这个人老毛病犯了,又在耍什么帅,自娱自乐。
突然很怀念那个时候,方宗宇在耳边呢喃低语,他那副跟外表一样迷人的好嗓子,低沉婉约,只要是从他嘴里吐出来的话,都是那么摄人魂魄。
而现在在他面前的方宗宇却那么冷漠,不禁黯然,今天来的太匆忙,之前还责骂他,难道他在摆架子让自己知难而退?
想到这里,鼻子有点酸酸的,慌乱的站起身:“你看,我来也没买什么东西,我这个客人也够不识相的。我看我还是先走了。”傻兮兮地笑着抓起围巾笔直往门口冲。
方宗宇连忙灭了烟头,起身去拉苏隐常,抓住他的手臂拉到胸前,害怕一个不注意他又从自己怀里溜掉,谨慎地问道:“你今天怎么了,难道都没有话要跟我说了吗?”
苏隐常不知所措,脑子里告诉自己是要走了,不要再被他的只字片语迷倒,可是身体却依然站立不动。
方宗宇坦白道:“子鹏跟我说你要来,事情经过你都知道了。可是我不知道你了解多少,我们很久没有单独坐下来好好聊天了,再待一会儿好不好?”
苏隐常垂头低语:“你是不是记恨我责怪你,所以才那么冷漠?”
方宗宇怔了怔,把他的脸掰起来对着自己:“隐常,你错怪我了。”
苏隐常任他捧着自己的脸,他的呼吸落在自己脸上,这么清晰分明:“你总是这样,每次都要我做恶人。明明是你先激怒我的,却还装好人,你们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告诉我,我不误解才怪!”
方宗宇放下双手宠溺地看着他:“我并不是故意瞒着你我们之间的身份,说这个,太沉重了。那些事不会影响我对哥哥的感情,我只是想看到哥哥的微笑,哥哥笑起来最好看了。”又恳切地求着:“哥哥,原谅我吧。”
过了那么久,终于坦诚相对,苏隐常释怀道:“我也想了很久,你接近我究竟是不是有目的。如果你要报复我,根本不必大费周章到我身边,又是给我放烟花,又是哄我。因为担心自己出事没办法再保护我了,还差点死在那个人枪下。其实,你也曾被那些过去所羁绊着,比我更久,比我更难受,所以你很痛苦吧。”眼泪不争气掉落,连忙要伸手去擦,却被方宗宇一手制止,任他用另一只手为自己抹去眼角的泪水。
两人情到浓时,大门“咔嚓”一声被打开。两人像做了亏心事般赶紧分开。
迎面是方道全拄着拐杖缓缓走来,往日一副目空无人的神态没变,身后跟着一如既往最得力的管家阿诚。方道全看到苏隐常后先是愣了愣,侧头打量着两个孙子的神情,欲告知别人“你们的事我都看见了”的神态,然又不在意地招呼:“你来了,宗宇你慢慢招呼吧。我先上楼了。”他似乎并不反对苏隐常的不请自来,但是看上去似乎也算不上欢迎。
苏隐常似笑非笑着点头,目送方道全上楼后,转身刚要开口,方宗宇一把抱住了他:“哥哥,我想你。”
苏隐常挣扎着:“放开我,他们都… …”
方宗宇只是紧紧地搂着他,要把他揉进心窝里:“我好想你。”
苏隐常闭上眼睛,双上抚上弟弟的背脊,指尖牢牢地扣住。心里默念:别说了,宗宇,我害怕,害怕说出口上帝都知道我们的事,人们都不会同意上帝又怎么允许,它是公正的,不会给你太多也不会让你什么都得不到。宗宇,那样太危险了。倒不如让我们一起埋在心底,总有一个地方唯独我们住得进。到那个时候,无论我们的羁绊有多深,我都会奉陪,因为,我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