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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红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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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支?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王维《红豆》
楔子
这一年的雪,下的又是出奇的大。
银娃裹紧被褥,探着小脑袋,好奇地看着漫天的大雪。他不时伸出手接住洁白的雪花,却又在瞬间融成了水,消失不见。就这样接了几次的雪,银娃也未看清来自天上的神奇东西是什么样子。
银娃,再添些柴禾。爷爷说。
银娃哦了声,不情愿的挪着身子到小火炉边,填了几块柴木。小炉上煮的酒已经好了,飘出阵阵浓郁的香。银娃偷偷地看了眼坐在船头的爷爷,趁着不注意,他又打开了那个用白锦包着的东西。那是一直早就干了的树枝和碎了的叶子。不知道为什么,爷爷每天都把它带在身边,有时看着它,还会默默的流泪。爷爷说,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要把它交给一个人,就在这里。可是,在这里已经等了九年了,依旧没有等到爷爷所说的那个人。于是就一直的这样等,一直等下去。
哎呦!银娃吃痛的叫了声,潦草的把它包好,放进盒子中。
爷爷收回鱼竿,说,回舱里待着!说完又转过身静静地盯着苍茫的湖面。
大雪纷纷扬扬,放眼望去,天地银白一片。远处的高山隠在朦胧之中,若隐若现。无垠的天空没有半只飞鸟的身影,河岸上人迹皆灭,唯有几株开的正盛的梅花与雪争辉。
爷爷把蓑衣上的雪掸掉,洒了一船。寒风呼啸内携利刃,划破老人岁月的面孔,松弛的皱纹,浑浊深陷的双目。老人唇上无一丝胡须,唯有白雪般的头发才能连接起曾经的记忆。
已经九年了,为什么他还不来啊?
老人重重的叹口气,看着河岸。也许曾经就是在那些梅花下,就是在这样罕见的大雪天里。自己看着宏伟的迎亲队伍消失在飞雪之中。那华丽镶金的轿子里坐着一位美若天仙的人儿。那支碧绿的红豆枝上,直到一切皆寂,也未有开花结果。
也许这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也许他们都是痛苦与挣扎孕育的孩子。生在帝王家,伴随着荣华富贵而来的是数不完的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是与之等价的孤独和绝望,挣扎与矛盾。也许最是无情帝王家!
爷爷为什么叹气啊?银娃用手托着脸颊,天真地问。
也是这样的雪天……..为何又是雪天…….
1
皇城。青昙宫。
寒夜漫漫,北风呼啸。
朝露殿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宫女脚步匆匆,有条不紊的准备着晚膳。郝公公命人温酒置琴。布置一番后,他与两个小公公一同去后面殿下的寝宫,请殿下用膳。
后宫的寝室内灯火明灭不定。郝公公站在门外说,殿下,晚膳已经备好了。请您移驾朝露殿用膳吧!
室内传出一少年的声音。道,郝公公你进来。
寝室内昏暗浮动,唯有梳妆台边点这几支蜡烛。淡淡的火光悄然泻下,落在铜镜前的少年身上。
李茗身着白衣,纯白似雪。乌黑明亮的秀发如丝绸般泛着迷人的光泽。少年回眸,似秋水荡漾含情脉脉。他问郝公公,大哥哥来了吗?
琥殿下还未来!
膳食呢?
都遵照殿下的吩咐,皆以准备妥当。
那大哥哥最爱的‘红魂香呢’?
郝公公微笑道,也在炉子上烫着!
李茗满意的点点头。拿起翡翠玉梳仔细的梳理着自己的秀发。那一丝以缕仿佛永远数不清的记忆,在梳子间轻轻地回忆。青丝绵绵,少年唇角染笑,竟若玉境仙人一般。
殿下为何不让婢女们来做这些事?
他们梳不好!大哥哥喜欢我自己梳的。李茗看着铜镜,左右端详。好看吗?
好看!殿下天生就有世人难及的容颜,气宇轩昂,犹如仙人一般。郝公公说。
李茗开心的咧嘴一笑,恍若昙花初绽,溢彩流光。他把一支白玉雕兰簪插好后,吩咐郝公公为其更衣。
一切准备完毕后,郝公公又为殿下披了件银狐氅,一同去往朝露殿。
大殿之中,灯火通明亮丽。寒冷的夜被生生地扼在蟠龙柱间,任其呼啸叫啸。殿内香鼎中焚着百合之香,宝瓶内插着长青之蕊。四下皆是雕梁画栋,镶金嵌玉。那门栏窗幅,皆是细雕龙凤花样,香草青藤芊绵繁盛。
李茗坐在古琴前,郝公公接过大氅,命人点香。青烟袅袅,如纱似岚。一袭白衣的少年轻轻地拨了几下琴弦,优美的音符在指间愉快的跃动着。少年不觉喜上眉梢。
大哥哥来了吗?他抬头问身边的郝公公。
还未来!请殿下在等等,也许琥殿下正在路上。
李茗眨了眨眼睛,点点头。红泥小火炉上煮的酒已经飘出阵阵香气。郝公公亲自为殿下斟上酒,双手奉上。李茗呷了一小口,微闭双目,任由温热的酒水顺着喉咙流入身体,漫向全身。一股暖意在肺腑间悄然散开。
殿下可满意?
恩!就这样,让人细心守着,切不可煮沸了!
是!郝公公领命。
半个时辰过去了。李茗托着脸颊张望着殿外,鼎内香烟弥漫,明亮的宫殿里寂静无声,落落寡欢。突然,李茗站起身奔向殿外,站在玉石台阶上眺望着。郝公公苦心相劝,怎奈殿下铁定了心,不肯回去。
寒风如刀锋划过脸颊,断生利痛。白衣在风中翻飞,乌黑的秀发似弥散的黑夜,令人心惊。郝公公命人为殿下拿了件大红羽白狐皮的鹤氅,为其披上。同时,宫女送来紫金小火炉供其暖手。
李茗目不转睛的看着宫外。郝公公担心的守着,一边命人去催。
戌时末,小公公来报琥殿下来了。只见来的男子一身紫云镶金袍,头束紫金白玉冠,脚上穿着蟒皮靴子,并无避寒之衣。当他看到殿外的李茗时,冻得通红的脸上绽开阳光般的微笑。他几步跨上台阶,跑到李茗身边。
茗儿,怎么站在外边?冻坏身子可如何是好?快进殿!
茗殿下一直在这里守着太子殿下!郝公公说。
傻小子!快进殿,我…….
李茗脱下身上的大氅,惦着脚尖为她披上,又把小火炉塞进他的手里。大哥哥也是冻坏了!
我不冷的!快进殿吧!李琥拥着茗儿一同回殿中。郝公公命人关上门彻底的阻断了寒冷的夜。李茗拉着大哥哥并肩坐在古琴旁,兄弟二人相视一笑。
郝公公,传膳吧!大哥哥一起吧!
哦?可能不行!因为父…….因为晚些时候还有许多事情,我可能在子时之前就要赶回去了。
李茗听了,沮丧的点点头。指尖轻轻地拨着琴弦,一串缭乱叮铃的音符在殿中响起。
茗儿再给大哥弹一曲《白雪》吧!李琥笑道。
李茗看着哥哥,纤细白稚的双手轻巧的拨开琴弦,历史沉淀的淳华在七弦琴间缓缓道来。只见大雪纷飞,万鸟飞绝,独自跋涉在厚厚的雪地里。峰回路转间,只见一樵夫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挑着一担落满雪的柴木。上前问讯,普贤寺怎走?樵夫回首指向山顶,在那古松繁盛,菩提常绿之地。便有佛寺。
李琥安详地闭着双目。尽情的漫步在温暖的鹅毛大雪之中。李茗看着哥哥,眉开眼笑。
到底有多少年的时间里,朝露殿没有点过灯了?那些开始一点点霉变的日子,渐渐侵蚀着生命。好像是自母后逝世,便再也没有人踏进过青昙宫了。于是也就忘了。六合之间,还有他人的存在?可是有时从那一日开始,有一个人踏进大殿,点上烛火。而生命也悄悄地复活。那是在一年前!
郝公公为二位殿下斟上酒。品着香醇的美酒,李琥惬意的倚着紫檀木的小茶几。说道,茗儿酿的‘红魂香’,比进贡的葡萄酒更香醇。为何茗儿不愿将这酿酒的方子授予酒官,让……
红魂香只为一个人儿酿!这是母后告诉我的!
李琥开心一笑。他抚着茗儿柔顺乌黑的秀发,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说,有时候,哥哥会来迟,那并不表示哥哥就不来了。一定是因为有时暂时绊住了哥哥。如若你一直为等到我,就回宫就寝,你要相信哥哥会在深夜里为茗儿掖好被褥。
李茗唇角绽开微笑,灿若明霞,明丽鲜艳,仿佛在一瞬间,所有的阳光都凝聚在他的唇边,晃痛了眼睛。晶莹剔透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却强忍着,因为这是幸福的时刻,只是自己会祈求一生的时刻。
哥哥不能陪伴你的一生,要学会保护自己,尤其是在皇宫里,懂吗?
李茗点点头,他问,大哥哥不喜欢宫里吗?
李琥苍然一笑,他低下头看着上古的美琴。在那一刻,李茗觉得大哥哥眼睛在自己的面前晃了一下,却是那样的准瞬即逝。李琥道,这琴身怎生了裂痕?
哦!很早就有了,一直这样!
以后我让人来修一下。一个月前,西域来了个制琴高手。请他来修一下!琴身有裂痕定会影响音质。
恩!就听大哥哥的。李茗抚着光滑的琴身眉心微皱。
此时,宫外响起打更声,子时已经过了。李琥饮下最后一杯‘红魂香’与茗儿告别。李茗把自己的鹤氅与小火炉皆给了他。出门后才发现,黑夜里飘起了雪花,无垠的黑暗里,雪花似星光一般,幻明幻灭。玉石台上已经落了一层白雪,远处的假山皆已苍白。世界似乎变了样,白茫茫的,不知该往何方。
郝公公为琥殿下送来金针蓑和银藤笠。正欲命人为其领路,琥殿下接过蓑笠,走进黑夜。
茗儿,记住大哥哥的话,要学会保护自己。
说这样的话时候,大哥哥的目光深邃,眉宇之间氤氲着浓郁的气息。他握着他的手,笑容明丽。
白雪纷飞,从假山洞口泻下的流水声似击鼓,雪夜下地青昙宫显得分外的冷清与孤寂。平静之中隐藏着无言的殇痛与忧郁。
是谁在絮絮叨叨?念着繁芜的诅咒,使得后来的许许多多的事情变得悲伤与难过。
站在玉石台阶上的少年似夜里的一片雪,却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