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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北山有雪(有补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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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叶北雪住处的路途中,俞明轩暗暗警告花颜别去惹叶北雪不快,因为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花颜满口应承了,心里却不太相信这个一脸病容、被她砸一下就喘得快要断气的文弱书生会是一个很厉害的人。
叶北雪领着他们绕到半山腰,走进一座掩映在翠林之中的小小院落内。他随意落坐在院内一张竹椅上,淡声道:“泡茶。”
花颜往他对面的椅子上一坐,如释重负地甩下巨重的登山包,一边叹气一边用手揉着酸痛的肩膀。一转眼却发现叶北雪正冷冷地盯着她不语,她不禁一呆:“怎么了?”
“我说泡茶。”叶北雪森然道。
“我?”花颜无辜地指着自己可爱的鼻子。
“不然?”
花颜不禁语塞,只好扁扁嘴,认命地让位给俞明轩。
“茶在哪?”
“黑色橱子上第二排左边第三个盒子里装的就是,茶具放在下面的柜子里。”
俞明轩看着叶北雪放松四肢,舒舒服服地躺进竹椅里,忍不住问出了憋了一路的疑问:“你真的要留下她?”
叶北雪懒洋洋地答道:“有人自愿服侍多病多灾的我,难道不好么?”
“但……这样妥当吗?”
“我说妥当便妥当。”
典型的叶式答案。俞明轩不禁低头苦笑,半晌方低声道:“你还是怕她泄漏今日的事情,所以留下她好监视吧?”
叶北雪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俞明轩轻叹一声,还待说什么,花颜端着茶具轻快地旋出来:“茶~来~也~~”
这么快?俞明轩一挑眉,怀疑地看着被端到他眼前的热茶。她冲开了吗?
叶北雪皱着眉拈起茶盏,嘴唇刚沾了沾茶水,立刻嫌恶地呸呸呸朝地上吐,一扬手倒掉了整杯茶。
“你泡的是什么东西?”他凶恶地瞪她,“一壶垃圾!你连基本的规矩都不懂?热水一冲就敢送过来?你要是在土财主家当丫头早被打死了!”
“你干嘛呀?”花颜一点都不怕他凶残的嘴脸,不爽地翘起嘴。
“该怎么泡你告诉我我下次就知道了啊,你凶什么凶。我没泡过,不会不行啊?”
“没泡过茶?”叶北雪瞪她,“你是傻子啊?”
“我……我来自很远的地方嘛,那里的人都不喝茶的!”花颜气恼。真见鬼,古人怎么这么鸡毛。
“好了。”俞明轩站起来接过花颜手中的茶壶,温言安抚道,“让我来吧。”
呜~~花颜感动地目送俞明轩清俊的身姿离去。还是小轩轩好啊~~
“把院子扫一扫。”懒惰的后妈往椅背上一靠,又在对灰姑娘发号施令了。
花颜瞪了他一眼,一点也不买帐,甩手进了房间:“我要WC。”
叶北雪一怔:“你要什么?”
“我要拉屎啦。厕所在哪啊?”花颜满心不耐烦,也不管什么淑女形象了。
“粗俗,粗俗!”叶北雪痛心疾首地训斥她,“要说更衣,更衣!”他简直有点后悔了,小丫头生得眉目如画,怎么行事言谈如此不堪入目?从哪方蛮夷之地跑出来的?
“是是是,更衣室在哪啊?人有三急你知不知道?”花颜急得直跺脚。
叶北雪不禁老怀宽慰,还好,她还懂得人有三急这个说法。
“出院门右转,顺着小路一直走就到。纸也在柜子找。”
他琢磨着也许应该好好调教她一番。清狂如他,身边跟的应是添香红袖,而不是野蛮的村姑。
“怎么离那么远哦。”花颜一边嘀咕,一边沿着草丛中的黄土小路朝小茅房走去。然而当她掩着鼻子推开简陋的木门时,顿时傻了眼。
只见茅房地面上横架着两张木板,木板下竟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寒气飕飕地往上袭。
靠……这是高空杂技还是上厕所啊……
花颜颤巍巍地跨上木板,胆战心惊地蹲下来,看都不敢朝下看一眼。
默然,运气,用力——
良久之后……
只听远山沟堑间传来悠悠一声回响。当是时,暮鼓渺渺,薄雾茫茫,花颜心中顿时升起一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悲怆之感,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花颜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独立的女孩子,生活中大小事务都是她亲力亲为。可是到了古代以后,她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她不会砍柴,不会挑水,不会种田,不会园艺,甚至不会写字。
叶北雪怒吼着质问她到底会什么,她总算想起了自己的一项长处——做饭。
可是现在,她又是吹又是扇,折腾得灰头土脸、大汗淋漓,炉灶中还是不见半点火星。已经被叶北雪骂得狗血淋头,她实在没脸出去告诉他——她不会生火。
“还是我来吧。”
俞明轩在她身边蹲下,第五次说出相同的话。
花颜幽怨地望向他:“俞明轩,我对不起你。”
俞明轩闻言莞尔一笑。但见他拿着枯枝朝灶台里一挑、一拨,花颜怎么也生不起来的火立即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
“生火是讲究技巧的,你看……”俞明轩一边拨弄灶火,一边谆谆教导花颜。花颜一手托腮,眼睛瞬也不瞬地注视着明轩的侧面。红彤彤的炉火映亮他高挺的鼻梁、斜飞的剑眉,花颜看着看着,忽然咬着唇笑了起来。
能砍柴、会做饭、善茶道、精书法,这样的男子拿到现代大概会令一众色女抢个你死我活吧?
“明白了吗?”俞明轩回过头来,明亮的目光直迎上她的双眼。
花颜慌忙别过眼去,胡乱用小树枝去捅柴火:“明白了。”
鼓励地拍了拍她的肩,明轩起身离去。花颜回头望了望他颀长的背影,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意气风发地操起锅铲,对着铁锅恶狠狠地狞笑道:“叶北雪,这次绝对不会让你再讥笑我!”
一盘碧绿的油淋青椒,一盘红辣椒炒鸡丁,一盆青菜豆腐汤,几道小菜端上桌倒也清清爽爽。俞明轩只尝了一口,便掩不住眼中惊异之色。花颜得意洋洋地看着他大嚼大吃,满面欢愉,而对面的叶北雪就窘迫多了,他只略吃了两块鸡丁便辣得满面通红,鼻涕眼泪一齐流下,弄得狼狈不堪。
花颜忍不住嘲笑他:“身为楚地人氏却这么怕辣,真是丢人。”
叶北雪辣得连回驳都没空,只顾掩口咳嗽,忙不迭地大口喝茶。明轩代他解释道:“叶大哥体弱畏寒,需要多吃辛辣食物。小言,以后就烦劳你多做些湘菜川味,好好调理大哥的身体。”
花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她才不要在这个鬼地方呆一辈子呢,她一定会回去的。
混乱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花颜盘腿坐在床上,凑着豆大的灯火,翻刨包里的装备。
阿哥大概是没有前人攻略可借鉴,带的全是登山用的东西:罗盘、睡袋、压缩饼干、瑞士军刀、打火机、风油精……
花颜检查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大用处的东西,倒是非常欣喜地发现了一套内衣、一套睡衣。
唉,阿哥对她还是很关心的。不然也不会想带上她一块穿越时空,也是为了让她分享这一伟大的奇迹吧。
不知道阿哥掉到哪里去了,也许自己该等一等,看能不能找到阿哥。或者想个办法回到未来世界,既然是因为璇玑图来到这里的,一定可以再用相同的办法回去。不过还是要先熟悉熟悉环境,毕竟自己现在对这个世界还一无所知……
空山风清,夏虫叽啾,花颜郁闷地抱住被褥,怔怔地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发呆。
忽然,远方飘来一阵婉转的箫声。在这寂静的夜里,箫声格外的悠扬、空灵,又似带着无限凄楚,声声悲泣,催人泪下。
花颜不懂琴瑟,却也听得心旌神摇。过往岁月一些零星的悲欢涌上心头,那些灰色调的事情,落雨的黄昏,毕业后空旷的教室,分手时未能喝完的那杯咖啡。
而旧情今景两相对比,更让她黯然神伤,几乎流下泪来。
Shit……是谁半夜不睡觉,吹这丧气的东西呢?
花颜一骨碌爬起来,赤着足推开门,走到前庭院落。
夜凉如水,花木扶疏。绿藤纠缠的葡萄架下,立着一抹暗色的人影,与夜融为一体。
“谁在哪儿?”花颜小心地问。
那人回过头来,月华清辉投在他的脸上,映着他寒若晨星的眸子。
“俞明轩?”花颜揪紧外衣,走到他的身旁。“谁在吹箫?”
俞明轩没有立即回答。
也许是夜色太寂寥,也许是月色太清冷,明轩看起来不似白日那般温和,他的薄唇微微地抿着,月光冷冷地敛在黑眸深处,若即若离的气息拒人于千里之外。
然而花颜仰头看着他,却觉得他似梦一般缥缈而又美好。
箫声迷失在淡青色的薄雾中,徘徊,悲鸣,绝望。
花颜一会抬头看看沉默的明轩,一会低头看看自己雪白的脚丫子。
“吹箫的人很悲伤。”她自言自语地开口。
“有些人借助哭泣宣泄悲伤,有些人借助音乐宣泄悲伤。他们以为悲伤宣泄一些就会少一些,却不知道当宣泄变成习惯,悲伤只会一次次造访……如果不忘记那些悲伤,还怎么可能快乐呢?”
明轩的眸中有光辉流转。
“也许……吹箫的人,根本不打算忘记悲伤。”
花颜淡淡笑了笑:“若果只记得伤心的事,谁又能活得下去?”
明轩抬头望向空中一轮清明的朗月,沉默不语。他的眉宇清朗,却又微结着隐隐的心事。
花颜望他望得有些出神,情不自禁喃喃道:“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很象我心里的某个影子……也许是中学时候暗恋过的那个人吧。眉目依稀有些相象,气质也相近,特别是皱眉的时候,某些细节,像极了……”
说着说着,她像是忽然感到迷惑一般,小心地伸出手去触摸明轩的额头。明轩浑身一震,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他便慢慢地放松下来,任由花颜纤细的手指细细描绘他的眉眼,眸色渐渐柔和。
花颜恍惚间竟有些困惑自己是否在做梦,梦回到这个古色古香的地方。但她很快便清醒过来,有些窘迫地收回手,朝着明轩歉意一笑:“对不起,刚才居然以为自己在做梦,梦到以前的朋友了。”
明轩微微一笑:“无妨。你想家吗?”
“想啊……”花颜惘然地回答道。她双手按在石桌边缘,轻轻一撑坐到了石桌上。
“俞明轩,你听说过璇玑图吗?”
明轩答得毫不犹豫:“自然。前秦才女苏若兰的璇玑图,天下闻名。”
“真的?”花颜不禁狂喜。原本还以为是什么隐秘的宝物,谁想竟是一件家喻户晓的古董。
“那它现在落在谁手里?”
“这就不知道了。研究它的人很多,不过原图年代久远,不知流落到了哪里。”
“研究它的人很多?为什么?”古人也研究穿越时空?不会吧?
俞明轩耐心地解释道:“璇玑图是一幅以五彩丝线织成的回文诗图,纵横反复,无论怎么读都能读出诗章,只是很少有人能读懂。苏若兰曾云:‘徘徊宛转,自为语言,非我佳人,莫之能解。’所以很多文人都试图解读出全部的诗歌。”
“这么绕人啊,”花颜惊叹道,“那苏若兰该多聪明,才能编得出这么一幅图?”
“的确是一位才情惊艳的奇女子。”明轩轻轻叹了口气,“传说她本与丈夫感情深厚,然而数年后她的丈夫移情别恋一名歌妓,两人因此决裂。苏若兰悲愤不已,遂将满腔相思、一片衷情诉诸于诗歌,编就璇玑图,流于后世。据说窦滔接到璇玑图后,反复吟诵,悔恨交加,于是盛礼迎接若兰,夫妻自此和好如初、白头偕老。”
箫声伴随着明轩低柔的诉说,在淡青色的月光里沉沉浮浮。
寥寥数句,勾勒出一段已成过往的传说,教花颜听得入了神,久久地沉浸在这缥缈的氛围之中。
直到明轩淡淡说道:“叶北雪吹的这首曲子,名字也唤做《璇玑》。首即是尾,尾即是首,绵绵无绝,如同相思。”
花颜不禁一怔。凝神细听,那箫声果然不曾间断。一遍一遍,渺渺茫茫,都在诉说着同样的曲调。
哀伤的曲调。
“小颜,难得有人能够留在叶北雪身边,你要好好照顾他。”
“这是你的吩咐吗?”
“不,这是请求。”
花颜望着明轩诚挚的眼睛,微微地笑了:“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