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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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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一般而言,如陈洛对顾青霄此类无关国体军事的攻讦的折子,从通政司转交司礼监后,一般会直接转到内阁票拟,无须经过皇帝,只待最后回到司礼监处作批红便完事了。
可司礼监这次却并没有如此做。
如今当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为前文所提的皇帝的心腹宦官,姓周,赐名纳言,小名六宝,自小跟在皇帝身边,最得他心,自然也通晓皇帝的心思。
因此当他随眼扫过时陈洛攻讦的对象是顾青霄时,便留了个心眼,待看清后,双眉直接就拧成一团,白皙无须的脸上若有所思,最后还是摇摇头,把折子收起来,递给旁边的小太监,道:
“这份折子你现在送到内阁。”
小太监虽然奇怪为何不待得傍晚时,与其他本该送过去的折子一并送过去,可也不敢多问,应了声是,就接过折子,也不敢看一眼,直接低头举起合上,转身匆匆往外走……
“哎!”突然,门口传来声音,却是那小太监仰着跌倒在地。
“啪嗒!”折子掉在地上。
“慌慌张张的去哪里?”一个声音自门口处传来。
周纳言抬眼脸色一变,但很快就恢复正常,扬着笑快步走过去,说:
“回皇上,我只是叫小顺瞅瞅您下朝了没,没想您正好回来了。”
边说便边故作随意半蹲下想捡起地上的折子。
然没等他蹲下,折子却被皇帝捡起来了,似笑非笑,道:
“六宝藏折子藏得如此快,怕又是有人参你一本了?”
周纳言身为司礼监首席,而司礼监又是内务十二监之首,手中权力可谓倾天,手里自然也不干净,上奏攻讦他的折子平常自然不少。
这事皇帝是知道的,可他对此并不多置喙,只因他知道周纳言对谁都可能不好,可对他却从来都是忠心耿耿的。
往常若皇帝如此说,周纳言必定腆着笑,一叠声讨好喊冤,可这次却笑笑,一时竟不知如何说,手却还维持着想拿折子的姿势。
见此,皇帝挑了眉,察觉有异,便自顾自打开折子。
周纳言见了,也不再说话,安静站着,随手挥退仍旧仓惶害怕自己撞上皇帝而被重罚的小太监。
小太监感激点点头,马上爬起来奔走。
周纳言心里苦笑,也好,省得待会儿皇帝心情不好,找人开刀。
而果然,当他再次抬眼看皇帝时,皇帝的脸色已阴郁得滴出水来似的,唇死死抿着。
半晌,皇帝才哑着声音道:
“查过了吗?”
周纳言低头,张了几次嘴,才道:
“的确有此传言,可未曾有人证实。”
“……可无风不起浪。”皇帝接了句。
周纳言不敢回。
“啪!”
折子被狠狠摔在地上。
接着,不待周纳言反应,全身散发着怒气的皇帝就转身往外走。
“皇上!”周纳言也顾不得君臣之礼,追了上去,“您这是哪?”
“顾宅!”只听皇帝冷着声音说。
周纳言愣了愣,马上加紧脚步,一路上逮着宦官就吩咐诸如“叫都护府随驾的准备,人不宜多”“带上皇上的常服”之类的话,务必让皇帝不至于穿着还没换下的朝服莽撞出宫,众人一下子忙成一团。
而在皇帝闯进来顾宅时,顾青霄恰好去了校场不在,只余顾易扬。
其时,他正在院子里把前两天绘下的丹青润色。
丹青画的不是别的,却是顾青霄。
画中人是闭眼仰躺着的,身穿白色衣衫,其下是一层厚实的红枫叶,黑色的长发披散着隐没其中,似睡得正酣,几色对衬,迎面便是强烈的冲击感。
看得出,作画者是从上往下看而作,人置于其旁,而入画者并不知知情,只静静躺在那,毫无防备。
当皇帝走近时,率先看见的,便是这幅丹青,而目及顾易扬手中的笔时,脸色更是一变。
倒是顾易扬惊讶地先开口:
“皇上,你……怎么来了?”
说话,眼睛看向紧随其后的周纳言,却见他低头没看他。
往常在皇帝来之前,这多事的周纳言总会派人先知会一声的,可今天却毫无预兆。
见他没有回应,顾易扬只好放下笔,看回皇帝,而皇帝的异样神色也让他心中一凛。
皇帝眼睛看着那幅丹青半晌,目光才落在顾易扬脸上,双眼怒火似喷发的岩浆,压抑着什么似的道:
“你画的?”
顾易扬愣了愣,才低头看桌面的丹青,脑里闪过前两天成功在顾青霄这练武之人毫无察觉之下,偷偷完成一幅丹青的情形,不禁眼睑微垂,嘴角勾起,微微一笑。
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此刻他的神情多么温柔。
皇帝却是知道的,不,应该说,一直都知道,从前他也对他如此温柔地笑过……不,眼前这个比以前的,更多了点什么。
而且,那笔却是前些年他知道他喜欢丹青,特地找人做的,用的都是上好的材料,雕刻得也精致。其时还没疏远他的顾易扬还表示喜欢。
思及此,皇帝脸色更加难看,咬牙,几乎用质问的口吻道:
“传言都是真的?”
顾易扬闻之先是愣了愣,可他何等人物,稍微一想便猜到了,暗骂一句“到底是谁竟然把这破事都捅到皇帝面前了”,面上却扬起不以为意的笑,道:
“皇上你别听信一些小道之言,作不得真。”
“……只怕,不是小道之言吧。”皇帝第一次在他昔日老师面前冷笑,道。
而正当二人说话时,另一边厢,顾青霄却是从校场回来,意外在门口见到相熟的随驾一支中的一队,奇怪为何皇帝竟又来他们府上了,打了声招呼便自顾自走进去。
之所以说“又”,是因为他听下人说过,皇帝这两年时不时会来,问其原因,下人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因此,顾青霄便以为是皇帝又想对他家先生动之以情劝其回朝堂,或者直接来议事。
可自他回来后,却未曾见过一次,这次算是首次了。
随驾一支的人虽然明知如此放人进去似乎不妥,可人家好歹也是同职,且论功勋人家可比自己要高,最最重要的是,这可是人家家里。
而世事凑巧,周纳言为了避免皇帝在顾易扬面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所以把院子附近的所有人都挥退了。
因此顾青霄一路下来,无人阻挡,直直就往院子处走去了。
就在他准备跨过拱门时,里面传来的说话声令他停住了脚步,并紧贴墙壁,附耳而听。
其时,里面对话继续。
“……道还是大道都不重要,反正不是真的。”顾易扬见皇帝如此,笑也止住了,冷淡回,“要信不信。”
而他一拉下脸,皇帝反倒点慌了。
似乎总是如此,他总没办法对他强硬起来,只好垂下眼睑,低声道:
“先生又何必如此,你明知道我的心意,却……”
语气中,可怜兮兮的。
这是皇帝想讲和时惯用的语调,从小就是如此。
而果然,顾易扬怔了怔,似也觉得自己过分,扬起笑,开玩笑似的说:
“要不我现在就去成亲,流言自然就停了。”
皇帝闻之瞪大了眼,张嘴就要说“不!”,可又止住了,只因,他现在也分不清到底想不想了。
一旦顾易扬成亲,说明他与顾青霄的事的确是假的,可连他,也……
“好了,国家大事如此多,这些小事也就是一些人的饭后谈资,一阵子也就散了,我不会放在心上,皇上你也不需要。”顾易扬暗叹一声,才笑着拍拍他的肩,道。
皇帝抿了抿唇,沉默。
而此刻,站在院子外的顾青霄,却是一阵惊愕。
——先生又何必如此,你明知道我的心意,却……
——要不我现在就去成亲,流言自然就停了……
明明很简单的两句话,可顾青霄却不知为何十分在意。
心意,什么心意呢?成亲、流言?又是什么意思?
如此想着,他退了出来,步出了家门。
而就在此时,一个茶肆窗户边上的桌子处,两个人的谈话流进了他耳里:
“你说啊,那顾将军跟顾先生是不是真的……一对?”
“我说这说法有点谱,不然你想一个将军为何有自己的府邸不住,偏住在一个宅子里,要知道虽然顾宅还是沿用以前的模样,用的吃的也差不多,可是啊,毕竟还是有差啊……”
“我想也是……”
……一对?他,和先生?!
由于常在校场忙碌,对流言毫不知情的顾青霄愕然。
也幸亏他回来前换了常服,因此没人认得他是位将军,抓个人来问也方便。
不一会,他就套出最近京城里盛传的关于他和他先生的流言了,版本还特多,可结论却一致——就是他与他先生断袖不伦!
而再串联方才在家中所听,顾青霄仔细来回琢磨了遍。
断袖、成亲、心意……
半晌,只见顾青霄突然瞪大了双眼,喃喃:
“皇上竟然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