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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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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煊不是个话多的人,但对于关烨虞的这个问题上,她似乎问一千遍问一万遍都不足以解惑,“你当时怎么就肯了呢?肯了就算了怎么还栽上这么大一跟头?你栽跟头就算了怎么还......”
广场中央的露天咖啡桌旁,关烨虞支着脑袋思考着。
她有一头美丽的头发,暗红色,深沉,妖冶。灵动的眼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蛊惑。这张脸,美则美矣,偏偏美得太甚。
她的美,不纯净,不善良,所以不讨喜。
很多年前,刚读初中的关烨虞就被自己的老师同学骂做狐狸精,高中时候又被戏称万能第三者……关烨虞不作辩解,甚至很满意自己的状态,既然任何局面下的“掠夺者”都会被世人所不齿,怎么都不可避免的话。那么,抢总比被抢要好,清誉那玩意儿要来又不能当饭吃。
“关关,晚上我想吃蘑菇,可不可以?”关瀚川这段时间又胖了些许,爬在广场的石凳上扭来扭去,肥肥的腮帮愈发红润可爱。
“好。”
如果有人问,像关烨虞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甘心踏进爱河并且为那人生下孩子?谁也没办法解释,包括关烨虞本人。她实在说不出那个让自己都觉得恶心的字眼,“爱”。
是的,是因为爱,当初疑似被胡椒粉喷到眼睛的关烨虞就这样自寻死路般跳了进去,甚至不曾辨认,脚下的到底是甜蜜爱河还是腐臭水沟。
那时候的关烨虞,的确是用了真心的。不算愚鲁的陆琛强行留在了关烨虞戎马不断、枪声不止的生活中,源源不断地植入温情,送暖关怀。于是,年少气盛的关烨虞就这样被缓缓磨平了棱角,如一头从未停歇过战斗防卫的刺猬突然看到一个有着柔软背影的人类,一直站在身后捧着食物或雨伞等着带它归巢。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父亲关仲善遭遇车祸意外死亡。
关烨虞放下话筒安静地抽出课本去上课,她不出声也不哭泣,只是红着眼笼罩在阴冷压抑地气息中,许久许久以后,照常跑来蹭课的陆琛发现她的肩膀在抖,明明是秋日里稍嫌燥热的天,她却似乎冷得厉害。
“烨虞,你怎么了?”
他蹲在她的身边,她低着头,终于落下一滴泪。那一滴眼泪砸在膝盖上的课本封面,“啪嗒”一声绷断了最后一根死扯的弦。
她不是没有心,她不是不脆弱。
顾不得刚走进来准备上课的教授,陆琛手忙脚乱地拉着关烨虞往外走。
“别哭,烨虞,你别哭.......”
与关烨虞一起回家奔丧的还有陆琛,他始终守在关烨虞身边看着她守着她,大到待客受礼,小到端茶送水,他累得够呛,关烨虞沉默地看在眼里。
她问过陆琛,当年高中时期的谣言舆论他难道就一点都不好奇?而后者只是挠着脑袋笑了又笑,“那些人太坏,都怪我那时候没用没能力好好保护你,你别生气,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人欺负你了。”
“我跟你说的是这个吗?”看着傻乎乎的大男孩,关烨虞翻了个白眼,“她们说我是狐狸精,说我是滥交,说我下贱,说我脏,你不知道吗?”
关烨虞还想继续描述什么却被惯来阳光爱笑的陆琛冷着脸打断了,丝丝愠怒爬上眉头,“以前被他们胡说了就算了,但你不许这样说自己,我喜欢你那么久,上学下学都常常偷跟在你后面,假期有空也都爱跑到你家附近转悠,你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他们心眼太坏,比不过就只晓得欺负你,说了都怪我,是我那个时候太没用了!你要是气不过就可劲儿打我吧!打到你解气为止!”
“你还跟踪我?”关烨虞挑眉,眼角却是笑的,“我是什么人你最清楚?”
“对!我就是最清楚!”
陆琛吼出这句话时候挺了挺胸膛,下巴微微扬着,明明是强扯来的底气竟也显得意气风发。
终于,回程的火车上,关烨虞吃着陆琛洗得干干净净的青枣,慢腾腾地启唇,“我答应你。”
褪去防卫的刺猬,充其量不过是个小肉球,而不再抗拒的关烨虞,也仅仅只是个小女人而已。
她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不知穿过多少个街口,慢慢地越行越偏,竟似往一条蜿蜒的山路去了。山路越行越远,周围的行人渐稀,当陆琛将车停下来的时候,关烨虞的心中有刹那的慌张。
陆琛单脚支撑住车身,回过头看她,“怎么样,这里美不美?等会儿说不定还有萤火虫.....”
关烨虞打量着四周,这仿佛是城市边缘山顶制高点的一块开阔的平地,往前望去,万家灯火尽可俯视。她竟然听到了久违的秋虫鸣声,这声音是她熟悉的,每一个孤独飘零的晚上,都是这样秋凉如水的夜,那秋虫此起彼伏的鸣声响彻了她整个记忆。关烨虞看着前方的灯火,很久没有答话。
四周并没有灯,只有远处的霓虹和城市里晦暗的月光。从陆琛的视线里看过去,关烨虞的暗红头发被风吹得微乱,明明这样张扬狷介的女孩子,却有着一头柔软纤细的秀发。他并不知道,那一天,关烨虞的母亲改嫁,有了一个新的没有她的家,而她呢,正如眼前这一片空荡荡的荒芜。
他有些走神,几乎错过了她忽然冒出来的一句话。
她说:“陆琛,你说人是活得孤独一点好,还是热闹一点好?”
他在身后看着她,心里有些疑惑又有些心疼,话语中这样的寥落从来就不应该属于关烨虞。
陆琛走上前朝她笑,凉凉的夜色中唯有笑声温润,“稍微热闹一点好,以后我就陪着你,我们两个人一起稍微热闹。”
“烨虞,请你相信我。你不能让我不再喜欢你,更不能一直强迫自己抗拒幸福。”
抗拒?原来是她在抗拒幸福?
不对,幸福是什么?她连幸福的滋味都没尝过怎么谈得上抗拒?
现在是幸福吗?她不太清楚,她只是喜欢陆琛温言软语地唤她,喜欢不愿孤独的时候转头能找到另一个影子。
“是么......”
她双手撑在下巴,脖子朝后仰着,蛊惑人心的脸有着一种辨不清痛苦还是欢悦的妖异,不管她多么强势,在这一刻才明白,获得温暖何其不容易。
关烨虞扪心自问也曾欢喜甜蜜过许久许久,如此结局再怎么破碎其实也算不上吃太多亏。
这世界就是这样脏乱,人心就是这样不古,时光荏苒,也不过是两载而已,此时陆琛嗫嗫喏喏,豆大的汗珠从额上冒出来,“烨、烨虞,去打掉吧......”
关烨虞昂着头,不是特别乐意看他眼睛里奇怪的光,“我昨天下楼打开水,看见你和她了。”
那个中文系以清纯著名的校花,非常非常的讽刺不是么。
“我......”
“你不喜欢我了就该大大方方跟我说,我知道人都会相互厌倦,这个可以理解,但是却不能相互拖累,我可以离开你,什么时候都可以,你可以跟她在一起,同样,什么时候都可以。”
关烨虞收起方才还十分冷清的表情,眯着眼微微笑起来。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再没有任何关系,从此分道扬镳各不相干。”
关烨虞在陆琛那句“对不起”出口前转身大步朝晚霞走去,又长了两岁的她出落得愈发艳丽,生硬冷漠的人潮中,如一颗停滞的水珠,不蒸发,不参与。
“陆琛,我们是缘尽了,但不要摆出那副死人模样,你并不亏欠我。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现在一点都不难过。”
她生来桃李容貌,亦风尘娇媚,生来明眸善睐,似喜非喜。风声呼啸,人流往来。关烨虞理顺头发,昂首挺胸,骄傲得像一支精致猎枪。
后来,有人从陆琛的哥们嘴里辗转听到他某夜酒醉后的痴话,“我一直爱她爱得刻骨,心心念念想跟她共度一生,谁知她却偏偏是个浓墨又重彩的女人,这样的女人我困不住守不住,同样也感受不到她半点爱意,她是一只鸟我是临时豢养她陌生人,她迟早要飞走的......”
宿舍长意味深长地背出这段话时,关烨虞正拨弄着隔壁桌上的两尾金鱼,良久才轻笑出声,“看来他跟那个中文系的校花学会了很多文艺酸话呢。”
尔后再没有人闲来无事在她面前提起陆琛的名字,面对关烨虞这样寡淡凉薄的人,似乎说什么都没什么意思。
“你当时真不难过?”文煊学关烨虞的样子支着下巴,漂亮的灰色瞳孔中闪着一阵阵八卦之光,“还是只是为了撑着面子?”
“唔?”
关烨虞睨了她一眼,继续低头喝咖啡。
“我要撑什么面子?不过是为了好聚好散,虽然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当时究竟爱过他几分,但是不管是谁,只要缘尽了关系散了,我好歹能把持住自己,不爱我的人,我自然也不爱他了,既然不爱了,那我还难过个什么劲?”
“呵。”文煊扬高了眉,眼角促狭,“你这个人啊,皮囊虽好,情商却低得惊人。”
“是么?”
关烨虞一直记得在那几天后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她收到两份文件,一份是快递过来的文氏企业的录用书,上面挂着文氏昭然显赫的公章,另一份是学校教务处发下来的处分书,上面用端正的楷书印着,“金融系大四学生关烨虞因作风败坏在就学期间未婚先孕,学校为严肃校规校纪、正确引导学生行为现给予当事学生开除学籍处分。”
关烨虞捏着那封处分书回头看向目光闪躲的室友,良久后幽幽地叹了一口,她早该知道。
天生就是个不讨喜的人,吃过那么多不讨喜的苦头,偏偏这个时候忘了防备,大学四年看似相处和睦,却终究人心隔肚皮。说到底,也是自己犯的错。
文煊第一次看到关烨虞的时候,她正披着一件红色羊毛大衣坐在候客厅发着呆,微漾的卷发下眉梢入鬓,从玻璃门外望去,犹如一头火红的狐狸。
她鲜少插手公司新人这件事,但此时却有些不受控制走到人事部问询情况,这才得知事情始末,她挥退匆匆赶来的人事经理,自顾推开门走了过去,“听说,你的学历出了点问题?”
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女人,年轻,衣着考究,气质高雅,只有两种可能,不是老板的情人就老板的女儿。眼前的人眉高眼深,瞳孔浅灰,听闻文氏的创始人文董事长的爱妻正正好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德国女人,他们的孩子自然是中德混血,那么,眼前这位便是董事长千金文煊无疑了。
关烨虞端详了文煊两秒,随即礼貌地漾开了笑容,“先前简历上填写的学历现在确实要修改修改,虽然出了这样的变故很难让贵公司这样的大企业破例,但我心里还是想着争取争取,毕竟丢的是文凭,学历却还留在我脑子里,搞不好碰上个赏识我的人,这砸坏的饭碗能修好也不一定。您说是吗?”
“唔。”
文煊坐在关烨虞对面,抬手将热腾腾的清茶朝她推了推,“譬如我。”
关烨虞的入职很顺利,顺利到她整日整日忙忙碌碌一直没抽得出空去堕胎。
若不是清晨几次孕吐她都险些忘了肚子里还有个生命。
刚大包小包搬进蜗居的小公寓,关烨虞又一次跑进洗手间干呕了起来。
退学的事必然会闹到家里,早已再嫁的陈婉打电话过来除了尖声辱骂就是哭哭啼啼,关烨虞不厌其烦一次又一次听着,到最尾,陈婉撂下一句狠话终于再没了响动。
“你个杀千刀的死丫头,死也死在外头再别回这个家了!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第二天关烨虞脚底生风跑去人事部休假,正巧碰到文煊外出路过,“你请假干嘛?”
“堕胎。”
“哦。”
“什么?”
文煊走出四五步后猛的一回头,手里一厚叠图纸资料哗啦啦掉了大半,关烨虞鼻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文总,我真的没有跟你开玩笑。”
“我记得你好像才二十一岁。”
“恩。你说的没错。”关烨虞耸了耸肩,“但是这种事什么时候规定岁数了?该做就去做,该打就去打呗。”
文煊不认同地皱了皱眉,随即提脚朝外走,关烨虞刚低下头填假条却又听见她折回来的脚步,“你怎么去?”
“坐公车。”
“不是,我是说,那个人呢?在医院等你?”
“不,没有哪个人。”关烨虞填好假条捏在手上,眼波微微动了动,“就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