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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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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毕,文煊与黎舜两人自觉自发收了碗筷进厨房,一阵锅碗盆瓢叮铃哐啷之后又相伴找了个沙发小几继续餐桌上没喝完的酒业。
关烨虞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看着眼前推杯换盏打了个哈欠,商予殊端着果盘路过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细而揶揄,“可别困,一会儿人还得拜托你捎回去呢。”
关烨虞歪着脑袋朝她笑了笑,顺手从果盘里捞出一个黄橙橙的橘子慢吞吞地剥皮。
商予殊殷勤伺候看动画片的关瀚川去了,黎舜突然闻到空气的酸甜味道,下意识回头张望了一眼,只见那边关烨虞正咬着一瓣橘肉,眼睛不知看着哪儿出神。
商予殊的这栋房子里有一盏特别了不得的落地灯,那是她曾经在英国一座老贵族庄园参观时偶然看见的,商予殊擅绘画,回头就将那盏落地灯画了下来,她是画画便罢了,文煊却为了讨佳人欢心,光是跑那庄园就跑了七八趟,费了老大劲终于给弄了回来。商予殊收到惊喜,哭笑不得,抱着文煊吧唧了一口就开始着手房子重新装修的事情,毕竟,为了配一盏灯,凿了房子的事对于文商二人来说其实也没那么不可思议。
此时,关烨虞就姿态悠然地坐在那盏了不得的灯下,水晶流穗,眸光璀璨。
自除夕夜关烨虞强行挤进黎舜的心事,她似乎就没什么时间缅怀刚刚离去不久的宋潮汐。
虽然她一直自诩对宋潮汐的感情没有半分作假,可当站在面前的人是关烨虞,她便总会开始怀疑,怀疑自己,怀疑那个曾经信誓旦旦的自己。
她对关烨虞的细微情动始于宋潮汐回国之前,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不过是如往前的千百次一样,个性轻浮以及带着些微报复性地被美丽的女人吸引,而最终的结果也一定跟所以烂大街的恶俗情节一样,一段时间后失去兴趣热情,她深爱着的依旧是那个大洋彼岸的该死的宋潮汐。
可是……
不,不可能的,一定是关烨虞生得太好看了些……黎舜使劲晃了晃脑袋,最后再看一眼柔光下兀自出神的关烨虞,一大口酒下肚,只觉得心肝肺烧得火辣。
文煊看在眼里,明明想笑却偏偏又滋生了那么一点点心疼,只能在斟酌许久之后才缓缓开口,“烨虞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倒是你现在这么拖着就有些不地道了。”
“我当然知道。可……”
几天前,关烨虞趴在桌上歪着头问她,“你有一点喜欢我吗?”
那个时候的黎舜几乎动弹不得,只能魔怔般地点了点头,关烨虞似乎很满意她的答复,笑容妖冶得差点绽开千万朵花。
从那晚之后黎舜又开始躲着关烨虞了,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能吃就吃能睡就睡,吃不下睡不着地时候就拽来花翠翠开解心结,几天过去,原本黑黑胖胖的花翠翠都消瘦了一大圈。
今天要不是文煊一天几十次的威胁恐吓,她是绝对不会过来的。
其实,黎舜一直横亘在心里的矛盾看似九曲八弯说白了也就那么回事儿,左右不过一个去留,要么解决关烨虞,要么解决自己。
“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明明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了,可是后来我就一直在打脸,说不喜欢她又喜欢她,说喜欢她又好像有点不对……”
“你别看烨虞片叶不沾带着一个孩子这么多年,其实她的爱情观粗暴得很。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绝不留半点情面,这点跟你一模一样。可惜你这人脑子不够用,又是个胆小鬼,所以啊,你看你现在多蠢。”
“……”
“对了。”
文煊握着酒杯咂了咂嘴,丝毫不在意面前挣扎得已经有些头晕的黎舜。
“最近商代想将开发重点移到邻省,商予殊那儿少不了要帮忙,接下来几个月我可能很少待在文氏,跟集宸的那几个合作案我已经都交给烨虞了,你这人爱生事归生事,千万别跟钱过不去,特别是我的钱。有什么字儿不认识就多问问烨虞,臭脾气藏着点儿,我倒也不是怕你能欺负得上我家关经理,主要就是担心你闹过了头,人家算账算我头上,你也知道烨虞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回头倔劲儿一上来搅得集宸文氏统统不得安生就完蛋了……”
黎舜愣了半晌捋清楚这段话,再抬头时脸上满是凶恶。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关烨虞,却只看到一片柔和的灯光和空荡荡的沙发,也许是去了洗手间也许是跟着去楼上收拾关瀚川了。黎舜终于拉下先前那怏怏的丧气模样,腾地一声站起来,撞得精致的木桌跟着颤了颤,文煊抬头只看见她明晃晃的一排白牙。
“我说我今儿个眼皮怎么老跳呢?感情是你丫正想着法儿算计着我呢!”
“怎么就是算计你了,商予殊是什么人?她要人我能不去帮她吗?”
面对黎舜跳脚文煊早有准备也称得上非常有经验了,只见她连忙护住小茶几上宝贝得要命的瓶瓶罐罐,屁股跟着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挪,“况且,文氏跟集宸的大事小事一直都是烨虞在中间处理,这都快两年了,换谁谁行啊?退一万步再说了,明明是你丫自己给自己使绊子,在这儿跟我闹个屁啊……”
“老子自己给自己使绊子用得着你跟这儿给我添砖加瓦吗?你摆明想看我不舒服,然后躲在背地里笑得贼欢是吧?”
“你怎么就不舒服了?撒手掌柜当得太久兴致大发突然想亲力亲为了?得,就这么着,你爱怎么来怎么来,我文氏要是缺斤少两了就都算你集宸头上,你跟老子一分一厘都准备妥帖了!”
“……”
“文煊!你小人!谁怕谁,老子赔得起!”
“小人怎么了?小人我起码不是胆小鬼!”
“……”
楼下硝烟还在腾升,文煊抱着胳膊黎舜叉着腰,两两相对都是副面红耳赤的滑稽模样。
商予殊趴在雕花栏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楼下两颗脑袋,嗤笑道,“文煊倒没冤枉黎舜,她还真是个胆小鬼。”
“是啊,生怕我能吃了她呢。”
关烨虞在两步开外,目光落在繁复的花纹里,声音蓦地显得冷清。
商予殊很快察觉到,转过身靠近了她些,“她有多矛盾你又不是知道,毕竟事情一件挨着一件,她脑子不够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况且她自己是千万个晓得对不住你的。不管什么事总有想明白的一天,到时候就好了……”
“你觉得我逼她逼得太紧了吗?”
关烨虞打断她的话,却又似乎不在意商予殊怎么回答,她只是不甚在意地自说自话,在她被文煊称之为粗暴的爱情观里她就是这样一意孤行,一往直前。
“为什么不呢?难道要等着她在宋律师留下的空房子迷路迷到她自发自觉走出来再仔细掂量有没有取代的可能吗?我为什么要这样等?我懒得等,要么近水楼台谁也别浪费谁时间,要么一拍两散谁也不拖累谁。赌一次对我对黎舜来说应该都没多大害处,毕竟这是个纷扰健忘的时代,你说呢?”
关烨虞站在那里,她昂首挺胸,骄傲如斯。精心设计的几盏壁灯在此刻显得十分黯淡无光,商予殊有那么几秒的哑然,脑子里周转了好几个圈,再认真端详起眼前这个风尘娇媚的女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看,你还真能吃了她。”
黎舜曾经是拿了真心深爱着宋潮汐的,可这份深爱终究要被宋潮汐的婚姻宋潮汐的身不由己挫骨扬灰,如今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完全与之不同的关烨虞,她敢爱敢恨无畏无惧,最重要的是,她能准确无误地捏住黎舜的脆弱,她催化它再抚平她,在这一出莽撞的感情戏中,她当之无愧是一位巧手的谋士,而黎舜,从一开始对关烨虞的那一点动心就决定了她的溃不成军只是时间问题,在宋潮汐留下的阴影里,黎舜充其量只是个懦弱无助的孩子,她需要一个能让她情动的人,一个人留在她身边取代另一个影子的人。
人心是最自私的,这一点谁都懂,尤其是关烨虞。可她还是劈头盖脸就说出了自己的喜欢,她踏进去的那一脚谁都阻拦不了,她那样气壮山河,竟然……可以那样气壮山河地决定去取代另一个人。
关烨虞轻轻合上眼睫,几秒后张开,再看向兀自有些出神的商予殊,“好歹为自己壮壮胆吧?你别跟着起哄瞎操心,我好着呢,黎舜也好着呢。”
说完她就转了身,左手抚着雕花扶栏一路往下,高跟鞋敲在木质踏板上,一下一下叩着,叩到刚刚还针尖对麦芒的两个人齐齐收了声朝她看来,接着她便笑了,窗外大雪纷飞,关烨虞却春风拂面。
黎舜的酒喝得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商予殊再三确认还是不大放心,刚决定自己送她们回去时,关烨虞牵着眼神有些困顿的关瀚川开口,“放心,我带他们打车。”
商予殊的独栋小别墅外是她当初呕心沥血亲手培植的一大片园艺,每次看了都赏心悦目,可今天晚上在某三人看来却只觉得无比的痛苦,黎舜看着相隔甚远的大马路没出息地抖了抖。
雪还在下,陡峭的寒意见缝插针。
关瀚川刚准备打个哈欠谁知却蹦出了一个喷嚏。关烨虞一惊,连忙解下围巾仔仔细细将小冬瓜裹得更加圆滚些,谁知身后又是一声鼻涕稀拉的响动,一回头便看见黎舜瑟缩着脖子活像一只大企鹅,暗觉好笑,她拢了拢长发说道,“跑吧,跑起来就暖和了。”
黎舜觉得关烨虞说得十分有道理,以前她在学校冻得跟鸡仔似的时候只要去操场跑两圈立马就暖和了起来。这是她一生中第一次看见穿着高跟鞋奔跑的女人,往日在集宸最多也只是看见秘书抱着文件小跑,而像关烨虞这种……还真没见过。
黎舜抓紧衣领跟了上去,脑袋里起先幻想着关烨虞摔个狗啃泥的情景,慢慢的,慢慢的就有些力不从心,只觉得酒意微醺,万事万物愈发扑朔暧昧,紧随着的是雷鼓般轰鸣的心跳。
关烨虞穿的黑色大衣里面是一条鲜红色的宽松摆针织裙子,裙摆从大衣边缘延伸出妖娆的布料,随风起,因风落,与裙子十分相衬的暗红色头发披散在肩头,顺着风向就这样肆意地飘洒着。黎舜恍惚间觉得前方是一朵开在黑暗中的花,诡异至极,妖媚无端。
“关烨虞!”
黎舜蓦地停下了脚步,刚刚还十分畏寒瑟缩的那个人仿佛不是她,回过头来看她的却是一不留神就要滚出老远的关瀚川,他的脸蛋大半埋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骨碌碌的大眼睛,声音瓮声瓮气,“黎黎你怎么啦?快点跑啊,没关系的,我和关关会等你的……”
周围树影婆娑,有雪落下,要化不化。黎舜看着关烨虞的背影,一张嘴就灌进一口冷风。
“你是真的吗?”
关瀚川却以为黎舜在跟他说话,隔着厚厚的毛线帽子挠了挠脑袋,刚要疑惑什么真的假的就被终于转过身来的关烨虞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她蹲下身温柔地将关瀚川的帽子往下拉了拉,掩盖到鼻子的围巾又紧了紧,关瀚川莫名其妙,只能挥舞着手臂拉扯挡住视线的毛线帽子,而关烨虞却是好耐心地哄着,温言细语下竟也让她家小小男子汉心甘情愿地蒙蔽视听。
黎舜等了许久,等到好不容易冲上脑门的酒意都快要挥发殆尽,关烨虞才站直身子朝她看来,八、九步的距离,浓稠夜色被整齐排列的路灯割开一道道口子,她说,“当然是真的。”
关烨虞勉强称得上是一个勤奋钻研的人,她偶尔会思考这个世界上一个人穷尽一生追寻另一个人类共度一生的事,她一直不大理解,慢慢地便觉得或许是她自己活得太有意思,以至于无需他人陪伴,再或许,她从小不招疼爱只生是非,导致了无法将自身本就微薄得可怜的感情分给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她一直认为自私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而在自私的保障下,她能给自己的一样不会少。可当她看见风雪里兀自纠缠的黎舜,她突然顿悟,喜欢一个人本就是自私的事情,她想要她的陪伴,而陪伴,便是她唯独不能拿给自己的礼物。
于是,中意、喜欢、爱都是一种束缚的手段。
这跟黎舜当初说的‘爱就是霸占’本质上是一模一样的。
黎舜的注意力似乎被路灯光照下飘飘洒洒的雪花吸引,关烨虞只看得到她似乎是着了迷,白净而微微仰起的脸上,有些痴茫,有些呆。
接着她皱了皱眉,伸手拂掉额头上飘落的雪花,再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
关烨虞似乎受不住黎舜刹那间的明亮,慌忙弯下腰堵住关瀚川的耳朵,后者疑惑地仰脸看她,却只见关烨虞气息紊乱,捂在他耳廓的手冰凉而微微颤抖。
“我跟你在一起。”
最后一句是黎舜的声音,她有些不自在地笑了,关烨虞蓦地想起南方小城的家乡,三月碧泉边的柳树和明丽流芳的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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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都是情商低得吓人的货你都敢出头撮合,也不怕回头人人都要剥你的皮。”温暖和煦的房子里,商予殊或轻或重地揉着文煊的脑袋,越说越觉得心里忐忑。
文煊眯着眼躺在沙发上,嗓音越发懒散了起来,“潮汐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而且,烨虞喜欢上谁我也拦不住啊。”
“所以她们都不好拿捏,就黎舜脑筋少几根好对付是吧?”
“黎舜要是对烨虞没几个歪主意,谁还撺掇得动她?”
“好,其余的都不说,如果黎舜心里一直放着潮汐,你不会觉得对不住烨虞吗?”
文煊顿了几秒,漂亮的灰色瞳孔莫名有些涣散,“烨虞说,这是她自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