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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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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妖除魔是一桩很赚钱的差事,如果说天底下有傻到免费斩妖除魔的,那也只有天墉城。不但免费,各种法器路费等等还要自己贴钱,昆仑山上的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几名道者沿路探寻妖踪而去,只留下一人,与千觞一起守着少恭的躯体。
那水妖浣梦原身在深山一处岩洞结界之中,不知为何,元神并未回归。道者去后不久,见三昧真火于远处熊熊燃起,一时风雪渐大,鬼哭狼嚎一般,竟是原身化而为水,进而成了雪花。
千觞远远望着那光景,心里有那么几分不是滋味。或许有些人,纵然能说到一块去,所走的路还是不同的。他觉得,浣梦对他说话的时候未必不是真心的。但各从本心,不免终于殊途,甚至对立。而要彼此逆转,亦是不可能。这么想着,心头微微郁闷起来,于是尽力撇开了去。那边,少恭身受封印,犹自躺在雪地之中,千觞瞧不过去,就走上前想搬动。
“别碰他!”
年轻道者大喝。
千觞一激灵:“怎么了?”
“那是妖物,原身未炼化干净之前不可触碰!”
千觞失笑:“行,他是妖物,不过妖物也会着凉,就这么放着不好吧。”
道者甚是紧张的,右手一道法印似乎随时都能打出来。
千觞摇头,笑:“道长,你今年多大?”
道者一呆:“十七。”
“嗯,小了点。这种妖物,道行都在千年以上,你这样来太危险了。”千觞说着,扶起少恭。
道者紧盯着他:“我们跟着陵越师兄,什么妖物都难逃制裁!”
“那现在呢,现在要是有妖怪来吃你,你怎么办?”
道者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随后又坚定地说:“力战到底!”
千觞笑笑,又笑笑,寻到山石凹陷之处,暂且安顿,静待余人归来。这期间,少恭的灵识不曾与他说过任何一句话。
“其实若非惊动天墉城,这妖物本体我原想留下。”
“留下?做什么?”
“试药。”
“……”
“怎么了?”
“没什么。”千觞说,“不过,你既然已经摆脱控制,刚才为什么不出声明示呢?”
“千觞想知道?”虽然看不见表情,却叫人莫名觉得他又在微微冷笑。
“少恭,你想说什么?”
“因为我已反控住浣梦的元神,既然引我入彀,自然也要付出代价。就让她化作我的力量,修补我的元神,岂不甚好?只不过,那几位道者来时已然探知我体内有妖力,既然一时不能尽数化去,不如就作这一场戏,免得多生事端。”
“……她是妖,你是人,如何能相化?”
“道门灵印本有净化之用,对人无碍,却能熔炼妖类魂魄,就如三昧真火炼化妖身。不过,也幸亏她元神不曾回归,否则以浣梦妖力,掌控殊为不易。”
“那现在,她的魂魄和妖力已经完全被你同化了?”
“正是。”少恭坦白得惊人,这仿佛是他的嗜好之一,乐此不疲。
此地是衡山山腹,若用腾翔之术回青玉坛不过瞬息,但少恭破封而出后功体未复,只得花了一天的时间慢慢翻山回去。浣梦原身化后,或许是感应妖力衰退,风雪不久便停了。静下心来去看时,才发现天地都已雪白。生灵藏身洞穴地底不出,枯枝残叶,萧条到了极处更无半点声响。
许多年不曾观望过,这风景还是一点不变。少恭抬头遥望雪峰,说,今年冬天,你还有事吗?
千觞说没有。“不过,可能不留在青玉坛。”
“喔。”少恭想了一想,“你走时,我会命人将会仙桥暂时撤去,这样可以省去许多功夫。”
千觞看着少恭的背影,心内有些犹豫,却还是说:“少恭,你觉得浣梦占你躯体,和你占她魂魄是不是差不多?”
冰冷苍白的日光中,少恭微微侧头,笑了一笑。“是一样。若要细究,就是我尚能摆脱囚笼,而她已化为我功体的一部分,结果稍微有一点不同罢了。”
“……那,天下是不是真的有返身回归凡胎的后悔药呢?”
少恭诚实地说,不知道。“或许可以试一试,就像死而复生,如果真能成功,就是命里有此一环。或许也未可知。”
千觞不置可否,提起酒壶晃了一晃:“还有一口酒,给你喝了暖暖身吧。”
少恭说不用。
“不用,那只好留着它了。”
“哈哈,我不喝,千觞难道能忍住不喝掉它?”
千觞道:“不能忍住,但喝了一口就无以为继更加难受,所以不如不喝,当它没有。”
这一次,少恭不再表示异议,迎着日光转过身,接住千觞抛来的酒壶。那光线映在清亮幽深的双眸中,有错觉般的,微微的温度。
有许多时候,我总觉得你离别人很远,别人进几步,你就退几步。这样不觉得很累吗?
不知进退,一味僭越,又能如何呢?
……
回到青玉坛后,少恭于禁地闭关,准备加班加点,应付五日后的面子工程。坛中弟子少不得对此议论纷纷,千觞听说,掌门因为吃多了金丹药鸡,虚火滞下生了痔疮,镇日纠结不已。听说,那是欧阳长老故意为之,请掌门不要在大殿上坐太久,闲话听得多了,损道行、折寿。
千觞对少恭说,我出去走走看看,要是没什么事,过阵子还来找你喝酒。“你自己也要留心,化用妖类的魂魄,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少恭平淡笑着:“好。”又说,“也不用勉强,我知道你是自由惯了的人。”
千觞心底忽有微妙而莫名的烦躁,他抹了一下鼻梁:“你一整年呆在这里炼丹,闷也不闷?”
少恭答道,人各有志罢了。
千觞点点头,又觉得不甘心:“那你要是觉得无趣了,也传个信来找我。”
少恭瞧着他,说好。但那目光分明有些奇异,就这么看着,都不免微微一顿。
每到隆冬时节,道门中都兴辟谷之术。青玉坛虽重炼丹,亦有此古老传统。由掌门带头,大家清心寡欲少运动,厨房极少开伙,早课晚课的时候不免有气无力,散场时人都是飘着出去的。少恭不修仙,他永远只对炼丹兴致勃勃,于是寒冬腊月,就时常呆在自己的密室里捣腾。
最冷的那几天里,山下送上来一封信,信里千觞说,我看见海市蜃楼了,很有意思,这里好像有你要找的砂矿,要是有空就过来瞧瞧吧。
少恭在阴冷的密室中,看着信,看得无端恼怒起来,拂袖将之捻为灰烬。
浮生醉梦中,冬天便这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