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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2 旅伴 ...

  •   坐在京义线的列车上,仰头靠在椅背,尽量把身体放在舒服的位置上。我将乘坐以速度和安全性著称的新干线前往北海道的首府札幌。但愿如佐由理所说,能有幸看见全世界最美丽的雪景。
      列车行进的速度很快,窗外急速掠过的景色甚至让人觉得眩晕。外面是凛冽的十二月的初冬,车厢内却是异常温暖。漂亮的乘务小姐将乌发盘在脑后,鞠躬微笑恰到好处,让人如沐春风。
      车厢里的人不多,身旁的一对中年夫妇在仙台下车之后,我这边的座位就只剩下坐在对面的年轻男子了。他长的很漂亮,长而略微蓬松的黑发梳得随意,刘海斜斜地搭过额头,显得闲散随性。然而真正让人注目的却是那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眼睛漂亮的美少年我并非没有见过,譬如东海就有一双如墨蓝宝石般美丽的的眼睛。但是眼前的这双眼睛,却比纯真的东海更多了一分蛊惑人心的风情,并非妖媚,更不是浪荡,那双眼睛里的神情,似乎更接近于骄傲不羁,而那种睥睨众生的冷淡神色,反倒更平添了一种无法言说的味道。
      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从上车开始就支着头,一言不发地望向窗外。通常亚洲人的瞳孔都是深褐色的,然而我却笃定,坐在我面前的这个男人的瞳仁,是纯黑的。仿佛就是一个泉眼,弥漫出浓郁的墨色,氤氲得周围的景色都有些模糊不清。
      他的容貌混杂了美艳与桀骜,让人过目不忘,在我看来,实在像极了视觉系乐队的乐手,恐怕他画上浓妆的样子,会美的更加惊心动魄吧。
      也许是我注视他太久,以至于自己的心思全然不在手里的日记本上。一不留神,本子从手里滑落,偏巧砸在对面男人的脚上。
      “啊,抱歉。”我手忙脚乱地拾起书,一叠声地道歉。也许是太着急,等醒悟过来的时候,我才恍然自己说得竟然是韩语。
      “すみませぇ”改口的话才说了一半,对面的男子便扭过头,淡然地望了我一眼,道,“没关系。”
      纯正的韩语发音让我愣住了。“你,是韩国人?”
      “嗯。”他点点头,“爸爸是韩国人,妈妈是日本人。”说完,又扭头看向窗外,仿佛刚才的对话全然没有发生。
      果然是冷淡的人呢,我倒也不以为意,毕竟自己也不是自来熟的类型,所以不打算继续套近乎。只是停止了欣赏他的容貌,专心在手中的日记上。
      “伤口愈合得很好,骨折的脚踝也渐渐康复,朴医生说我很快就可以走路了。但是我的心里却有些惆怅,因为那意味着离开医院离开他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没想到朴医生仍然常常来到我的病房,虽然只是说一两句话,但是仍然让我雀跃。或许,他也很愿意见到我吧。”
      我抿嘴笑,从没想到印象里端庄温柔的母亲还有这样的一面。我轻轻抚摸泛黄的纸张,仿佛又见母亲的脸庞。

      中午的时候,列车停靠在名古屋,我下了车活动活动身体。冰凉的空气铺面而来,带着清新的味道。
      我在站台上买了份寿司便当,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发现那男子仍然坐在座位上,只是手边多了罐咖啡。他用修长的手指把玩着罐子,过很久才抿上一口,随后又把目光投向窗外。他的眼神没有焦距,似乎正在看向不知名的远方。
      我注意到他的右手无名指上带着枚戒指,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是简单的银色指环。中午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凝在那银色的金属上,汇成璀璨耀眼的一点,仿佛天然的宝石。
      我打开便当盒子,向他推过去。“要不要来一点?”
      那人摆摆手,“不了,谢谢。”冷淡的口气意料之中。他又喝了口咖啡,眉头轻轻蹙起。
      “呐,空腹喝咖啡很伤胃的。”
      我的好心劝告似乎并未让他展颜微笑,他把头靠在车窗上,向我挑了挑他那漂亮的眉毛,口气有些不耐。
      “喂,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啰嗦?”
      “呵呵,”我无害地笑笑,“很多人这样说,你怎么知道?”
      他叹了口气,用修长的手指抚了抚眉心,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叫朴正洙。你呢?”我对他笑笑,想努力展示一点亲和的魅力。
      “金希澈。”他的声音仍然是淡淡的,听不出波澜。大约他是第一个对我的笑容无动于衷的人,要知道英云可是常夸我笑得好看呐。
      我虽然有些忿忿不平,不过还是很识趣地不再继续搭话下去。我有时候人来疯,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喜欢安安静静的,况且与陌生人打交道不是长项,于是我很有自知之明地收住了话头。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继续读着手里的日记,而那个叫金希澈的男人仍然怔怔地对着窗外发呆。即便冬日短暂的日光很快消失,车窗外面一片漆黑。
      到达札幌车站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伸了伸腰取下自己的背包,顺便问向对面的人,“你也是一个人旅行?要不要一起?”
      金希澈站起身,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抬起头望向我。“不必了。我不是来旅行的。”说完转身走向车门。果然不是旅行者吧,他甚至连个背包或者旅行袋都没有。
      金希澈向前走了两步,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倏然回身,向我点点头。
      “旅途愉快。”
      说罢将外套搭在肩上,快步下车了。
      也不是完全冷淡嘛,我笑笑,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札幌的夜晚很冷,我紧了紧大衣的领子,向手上呵一口气,白色的淡薄烟雾袅袅蒸腾出模糊的轮廓,很快消逝在寂静的初冬的夜晚。
      我按佐由理介绍的地址,在札幌南区找到一家旅馆,这附近的定山溪,是有名的温泉。
      眼前的这间旅馆洋溢着浓郁的江户风情,也许因为是夜晚,更平添一丝神秘妩媚的气息。
      拉开拉门,眼前一位和服女子对我鞠躬微笑,“欢迎光临”。她的和服周身绛紫,越往下越浅,到了下摆几乎是月白色。金红背枕,系一根葱绿细带,头发束成髻,露出颀长白皙的脖颈,活脱脱浮世绘里走出的江户美人。
      她为我安排了靠里面的房间,不算很大,干净整洁的榻榻米上铺着深棕色地毡,墙角一方狭长的矮几,摆着精致的陶制茶杯。
      女人领我进房后便向我道了晚安,她说她叫绫,有事情可以随时找她。
      绫走后我扔下背包,倚在小茶几边,旅途的劳累汹涌而来。起身拉开拉门,映入眼帘的是中庭的一排枫树,残存的叶子在夜色中仍然弥漫妖冶迷人的殷红色,给这间古朴素净的旅馆添上几许妩媚的风情。
      夜里冰凉的空气渐渐弥散开,我打了个冷战,随手关上拉门。突然想到这里是间温泉旅馆,泡泡温泉再睡觉,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踏进热气腾腾的水中,周围除了搅起的水花溅落的声音,几乎寂静无声,或许这么晚还来泡温泉的或许只有我一个吧。
      走进池子深处,淡薄的雾气慢慢消散,一个人影逐渐清晰起来。那人的脸颊因为热气而染上粉红的色彩,头发湿湿地贴着脸颊,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是那么熟悉。
      “金希澈?”
      对面的人却不似我这般惊讶,他只是淡淡望了我一眼,便再无话了。
      “你不是说你没有旅行的打算么?”
      “啰嗦。”金希澈白了我一眼,又怔怔盯着水面迷蒙的热气出神。
      “那为什么……?”
      “都说你啰嗦了,还问!”金希澈用修长的手指轻抚眉心,一脸头痛无奈的表情。“我只是来实现诺言的。”
      其实还有些疑惑,想继续问下去,可是一扭头,就看见金希澈那张倾倒众生的脸。他在微笑,这个浅浅的笑容在氤氲的热气间显的模糊不清,可是也因此让他的脸孔瞬间生动起来。
      话到嘴边,又让我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金希澈不再开口,只是维持这样浅淡的笑容,眼睛微微眯起,仿佛正透过雾气看向某个未知的世界。而在我看来,他是在回忆,回忆某些甜蜜又怅惘的旧事,他的表情柔和平静,却又偶尔微蹙眉头。
      不知过了多久,金希澈终于起身披上浴衣,路过我身边的时候突然开口:
      “泡的太久也不好。我请绫小姐准备了夜宵,要不要一起吃些?”
      难得他有这么主动的时候,或许是为了谢我在新干线的列车上邀他一起吃饭?总之我想我没理由拒绝。
      金希澈住的房间和我差不多,只是墙上多了幅装裱精致的书法,“桜散る花のところは春ながら雪ぞ降りつつ消えがてにする”
      “怎么,对这个有兴趣?”金希澈见我出神,指了指墙上的书法顺口问道。
      “樱飞缱绻,只在春深远。却道花期犹未晚?君不见,落英已是如雪乱。”我回头看向他,“这样翻译,没有错吧。”
      当年来日本上学的决定非常仓促,日语学得也很糟糕,这让我在东大的第一年相当吃力。英云来东京之后,自告奋勇帮我补习日语,而墙上的这句诗据说出自一位不知名的法师,也是他当年一字一句教我念的。
      “正洙,我们也去看樱花吧。不去上野公园那么嘈杂的地方,去轻井泽好么?”
      于是那一年的四月,英云带我去了他家在轻井泽的别墅,我们赤脚坐在铺着桃木地板的阳台上,看一丛丛樱花如细雪纷飞,渐迷人眼。
      那天,英云就靠在我身边,偶尔抬起手,拂去飘落在我鼻尖的一瓣春樱。
      置身这间素净的和室,读着记忆深处的隽永诗句,让我突然想起那年二楼的阳台,一地雪白干燥的樱花。
      “喂,想什么呢?”
      回过神来,金希澈正倚在墙边打量着我,“总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刚才的眼神却突然很伤感呢。”
      “呃?有么?”我瞪起眼睛,存心跟他装傻。
      好在金希澈洞察力惊人却没什么耐心,他只是挥挥手便不打算再探究我的故事。
      绫送来寿司和点心,还有一点点清酒。并不多言,只是微笑地点点头,便退出了屋子。
      金希澈示意我开动,可是自己却兀自摸出烟盒。通体黑色的盒子,烫金花纹,正面是大大的“BLACKSTONE”的LOGO。
      他用修长的手指夹出一根,点燃,送到嘴边深吸一口,吐出的灰白的雾气让他英俊的脸孔若隐若现,看不真切。常人都是食指中指夹烟,而他却用拇指和食指捏住烟蒂,时而不时吸上一口。
      “抽烟伤身体的,还是吃东西吧。”
      金希澈又白了我一眼,我发现他喜欢斜睨人,而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实在没有其他人比他更能倾倒众生。
      “吃人家的东西还管不住你这张嘴。朴正洙,别像女人似的。”
      “我是出于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不想看我亲爱的旅伴死于折磨人的肺部疾病。”
      “我说过我不是来旅游的,可不是你的什么旅伴!”金希澈把烟从嘴边拿开,义正言辞的纠正我。
      “我只是来实现诺言的。”
      “对谁的承诺?很重要的人?”虽然知道这样的问题可能会不合时宜,可是我的好奇心再次泛滥。
      金希澈并没有像前次顾左右而言他,反倒深深叹了口气,嗓音低沉:
      “不是很重要的人。”
      “而是,对我来说比任何事情都重要的人。”
      他的脸孔在烟雾中越发模糊不清,右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却渐渐显出清晰地轮廓。那双澄澈透明的眼睛不知何时少些睥睨众生的骄傲,反倒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伤感,亦或者是,痛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2.2 旅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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