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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八十一章 兄妹(下) ...


  •   再不用怀疑,眼前的人是石兰的哥哥石蔚。缡宁呆怔地望着他。
      “……她醒来时吓得大哭。我终于赢了她一回……当然,她平时也很会哭,却不是因为害怕、被人欺负什么的。她很少会因害怕哭的,放眼整个广州,恐怕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她哭,只是为了引额娘心疼,最终达到她的目的……”
      “……他们都将她宠成了小魔头了,一点也不像官宦世家里的小姐,他们好像看不见这一点——不要说额娘,就是阿玛见了她,也是兰儿长兰儿短,连重话也难得说一句!可是对我呢?什么都要限制,一言一行都要训斥!有时真怀疑,我是不是他们亲生……”石蔚猛灌了一口酒,“我参军,我舍弃姓氏,隐瞒身份,从普通士兵做起,我出生入死……我想让他们看看,我并不是只会跟妹妹争吵的无用少年,我要比他们尽日捧在手心的、只会惹事生非的宝贝女儿要好得多……”
      他举着酒杯怔怔的,忽然又笑了,“我果真是个无用的人……我所做的一切,原来都是在跟她赌气……你刚唱的,什么‘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压根没想过……我果然没有做巡抚的命——我果然及不上年羹尧!他会利用一切往上爬,我却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很可笑是不是?呵呵!呵……你不觉可笑吗?我自己都觉得可笑极了!”
      “你醉了。”
      “醉?我才没醉。我现在比任何时间都清醒!我终于看清了自己!我就是个多余的、无用的人!”
      “你真醉了!都记不起家里还有你额娘需要你照顾,那个家,还要你回去支撑。”
      “家?支撑?你太看得起我了!难道你没听说过,两广总督新收了个义子叫叶天岚的?”
      “叶天岚?”
      “你真听说过?果真名声远扬啊!据说这个义子不但从战场上救回主帅,还担负起石家的家业了呢!我这不是闲人一个?所以才慢悠悠在路上磨蹭。反正等我赶回去,人家灵也守了,殡也出了,我什么都不必操心!”
      “那你的妻小呢?”
      “妻小?嘿嘿,妻小?”石蔚重复着,神情古怪,“你知道我这妻子是怎么来的?差不多就是她替我找来的!”
      “什、什么?”
      石蔚依然脸色古怪:“那年在湖北,阿玛刚升任两广总督,接任的湖北巡抚便是年遐龄。就这么几天的时间,年羹尧不知怎么得罪了这位姑奶奶,先是寻了些烟花女子指证年羹尧,然后找到机会,设计了年羹尧,更坐实了他好色、调戏女子的恶名。而她呢,竟冒了我的名去英雄救美!事后还故意大肆宣扬!”
      “石……你妹妹救的那女子就是……”
      石蔚没有回答,似想着什么,脸上一阵阴霾。他忽举杯一饮而尽,冷笑着,“年羹尧今日会到我面前显摆,不过是为了一泄昔日之恨!”
      缡宁本来觉得荒唐,但一想到石兰设计九阿哥、十阿哥的场面,便不奇怪了。想到这些往事,缡宁一阵难受——当年那样神采飞扬的石兰,如今竟再不可寻!
      “呵呵……恐怕到现在为止,年羹尧仍旧不明白祸从何来!只是有些奇怪了,她那样永不肯服输的人,居然这么轻易就死了!不是说祸害遗千年么?是她道行不够,还是那四贝勒府是龙潭虎穴?我料定她会过得不顺,却没想到这么快死了,这下她总该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吧?哈哈……”
      他真的醉了。边笑边喝,竟被酒呛到,呛得不住咳嗽,连眼泪也呛了出来。
      缡宁凝视着他——他是石兰的哥哥,而她呢?她是谁?她能将过去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么?归根结底,那些风风雨雨都与她有关。到如今,已算不清是谁连累了谁、谁又害了谁。她能将一切微妙的情形都告诉他么?
      她轻轻说:“她活得那样率性自在,她的一年,抵得上别人一生!”
      石蔚已趴在几上睡着了。
      屋里生着火,并不冷,但缡宁还是将挂在旁边的一件斗篷拿来,盖在他身上。她又拿了绢帕,替他拭了拭脸上的酒渍污迹,又看他一会,才找了张椅子,蜷着睡了。

      ——————
      第二日,缡宁醒来,感觉身上暖烘烘的。微睁眼,窗棱透进一抹淡白的晨色,她一时不知置身在何处。她坐起,被子从身上滑落,竟是在炕上。
      “你醒了?”
      石蔚站在窗前,听见动静,回过头来。
      “这是哪里?”她连忙起身。昨夜的记忆涌上心头,只记得自己缩在椅子里睡着了,怎么……
      “驿站的客房。”石蔚燃起灯,屋里立时大放明亮。
      “哦。”缡宁不敢再问。因是和衣而睡,她略略整了整。一抬头,却见石蔚正望着她。
      缡宁脸上一热,她心里很是窘迫,不由别开目光。
      石蔚道:“我叫人拿水来。驿站里简陋,委屈你了。”
      “不……呃,好吧。”缡宁本想说不用麻烦了,但清醒的石蔚,与昨夜里大不一样,在他注视下,缡宁有些失措不安。
      石蔚开门出去,缡宁总算松了一口气。一会,便有人送来水,缡宁让人找来她的包裹,草草梳洗了一下,从包裹里找出面镜子、瓷瓶等物,又将脸染黑。
      她叹了口气。这不是长远的办法,极容易让人看出破绽。她对着镜子发了会呆,才走出门。
      石蔚目光沉郁,立在晨曦中。缡宁默默走过去,却不知说什么。
      “昨晚……失态了,没吓着你吧?”石蔚回头说。
      缡宁摇了摇头。在她潜意识里,还是喜欢昨晚上的石蔚。他身上有与石兰相像的地方,令她感到亲切。何况,酒醉时的石蔚,有一股孩子的率性直挚,不会给人压力、不用防备他会使心计害人,只会令人不由自主去照顾。但此时此刻,立在缡宁面前的,是一个成年男子。
      她低头道:“城门应已开了,这就别过吧。”
      石蔚注视着她:“你……打算上哪去?”
      “……西宁。也许不是。”
      “去西宁,要取道四川。昨晚我累你得罪了人,这位年巡抚心胸殊不宽宏,恐怕……如果你并无要紧事,不如先跟我南下,到时我找几个可靠的人送你去。”
      “不了。谢谢。”
      “为什么?你不怕?”石蔚有些奇怪。他了解年羹尧,而一位巡抚大人,要对付几个贱民简直太容易了。
      缡宁抬起头,直望入他眼底,轻声说:“我想试试,在这里不依赖别人能不能生存。何况昨晚,我听你说了许多你妹妹的事迹,很是向往。想着,我能不能像她一样活得自在潇洒呢?”
      石蔚直直看着她,紧抿着唇。半晌,他扭过头,淡淡道:“跟你一道的几人也宿在这里,现在大约在外头等你。”
      缡宁默然转身出了驿站。赵大安等人果然都眼巴巴等着。看见她,赵大安松了口气,倚琴依舞看她的目光却有些奇怪。
      缡宁约略猜得出她们在想什么。她们的经历肯定比阿娟阿秀多,而缡宁昨晚与石蔚独处了一夜,任何人都会想到那方面去。但缡宁既已舍弃了身份,这些猜疑她根本无需在乎。
      她想与赵大安合作,既实现他的,也实现自己的愿望。
      她与赵大安等人刚想离去,一名驿站里的小厮匆匆跑来,递给了她一团事物,却是两张信笺,信笺里还包裹着东西。
      “这是什么?”
      “小人不知,是石爷叫我送来给你的。”说完跑了。
      缡宁打开一看,是一件石雕的狮子,栩栩如生。纸上有字。缡宁细看去,却是几个人名,前面写着官职,现居何处。另一张却写着“持此信者是吾良友,石狮为凭,请妥为照顾,石蔚”。
      缡宁的泪不由涌了出来。

      在缡宁进城后,又有两拨人到了驿站。其中一拨也是找石蔚的,打着京腔,委婉传达主子的好意。石蔚神情淡淡的,虽不置可否,却没有像对年羹尧一样冷嘲热讽。而另一拨人,却拿着数幅画像,行色匆匆,说是走失了人,上头有令,要尽快将密信发到各处,却只许暗访。

      缡宁并不知道这些,所以才无惊无险离开了潼关县,与赵大安、赵婶、阿秀阿娟、倚琴依舞一起,开始了新的旅程。
      那赵大安夫妇实在是对好人,对女孩子们跟对待他的儿子没多大区别,女孩子都也视他们为自己父母般。但瞧得出来,阿秀与阿娟比较像他们的女儿,也较亲密,依舞与倚琴不常跟她们一起笑闹,显得格格不入。
      但依舞与倚琴间,也是不一样的。两人本该像阿秀阿娟那样亲密,但情况显然不是这样。依舞的眼里有一种渴望,有不甘心,有对贫穷平庸生活的不满。倚琴则像是有心事,她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当倚琴凝望山野、江水含愁独坐时,那情景如诗如画。
      赵大安夫妇对待缡宁与其他女孩子们又有些不同,说话不若对其余人随便;望她的目光总带着恭敬。缡宁也不去改变这状况。她觉得这样很好。各人有各人的过去,她的秘密并不是他们能分享的。
      她只想在这个世界找到自己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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