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小姐》何悠悠

5、光彩夺目的女人

　　徐敏是个洁癖型工作狂，非一般人所能吃得消。她会因为对标题字体不满意，而把一整份500多页的可行性报告直接扔掉。
　　承办一场千人论坛，她会要求事先确定所有与会者的姓名、喜好、交通路线，不但座位、住宿、食物全部体现一定的个性化照顾，关键是每个人拿到的资料袋里都必须包含度身定做的交通指引、歇会期间休闲指引、与华逸传媒的合作可能选项等等，而且用材、包装设计必须精美得体有品位。
　　为了策划一场大规模的新闻“围攻”，她会组织团队连续四个通宵开会，逐个细节讨论、审改，字斟句酌完成企划案。
　　总公司华晟集团的高层电话，她只在上午10点、下午3点接听。华逸传媒其他高层的电话，则只在上午9点接听。对于作为竞争对手的其他媒体，她要求掌握所有中高层及记者的名单、来历、风格、喜好，电话一概不接听，有要事可以前来见面谈，不过要提前一星期预约。
　　骄傲、苛刻、冷漠、疯狂，这是华晟集团和传媒界给这位“老巫婆”贴上的标签。艾丽丝常常想，“人缘”一词对于徐敏而言，是太遥远的东西，但她却能在业内屹立20年不倒，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而她很清楚这个奇迹的真实原因。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的电话可以随时接给徐敏，那就是华逸传媒总裁陈仰飞。
　　80年代，陈仰飞被华晟集团派出创立华逸传媒，徐敏是他的助理。在全国媒体老老实实只姓“共”的时代，徐敏嗅到了些不一样的气息，她力主跟上国际传媒潮流，走媒体形式多元化道路，并且标榜“正义、良知、爱心、理性”为基本理念，打响时政、民生的深度报道牌。一时间，“华逸报道”成为知识分子心目中的“圣坛”、老百姓心目中的“包青天”、政府部门忌惮的“监视者”，开一时之风气，影响可谓深远。
　　90年代，有关部门的容忍度到达一定临界点，不少做时政、民生的媒体受到特别的“重视”，而陈仰飞已在徐敏的大力鼓动下，早一步宣布改版，要做“城市传媒”，也就是带有更多的摩登品位，做深度娱乐、深度生活、深度文化。这一仗，华逸再次赢得漂亮。
　　时间进入21世纪，时政、民生潮流再次来袭。徐敏陪同陈仰飞直接与政研、经济、军事、农业几大领域的顶尖专家直接面谈，与网络民意领袖共进午餐，凭铁腕魄力把他们一一折服和收买，为华逸传媒确立了一个顶级评论员群体，在报纸、电视、电台、网站对新闻热点进行独家深度解读，粉丝数以亿计。
　　独特超群眼光的同时，是为每一个企划案废寝忘食的敬业，是一个字、一个标点都要细细推敲的严谨，是誓死脱颖而出的坚定和努力，是无时无刻不在琢磨怎样做得更好的习惯。
　　作为助理，艾丽丝坐或站立的位置，永远是在徐敏后侧，她迅速习惯了这样一个位置。她喜欢呆在徐敏的影子下，呆呆地看她表情镇定、言语机敏直中听者软肋，看她雷厉风行奖罚骇人，看她杀伐果断决战传媒沙场。
　　严格来说，徐敏五官精致、身材高挑，虽已四十出头，但仍是一个长相出众的美女。不过她的强大气场掩盖了她属于女人的那份柔美，所到之处，使人但觉光彩璀璨，心怀忌惮，敬而远之。
　　天哪，要怎么样的修炼，才能到得了这样的境界？
　　艾丽丝觉得既羡慕又自卑。她知道自己是个聪明的人，也很勤奋，但要成为这样光彩夺目的女人，除了天资的聪颖和自身的努力，必须还需要很不一样的心思缜密、深不见底，还需要别的一些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艾丽丝有一点沮丧，她明白，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成为这样的人。

　　每周的高层例会后，陈仰飞总会单独留下徐敏再开个十分钟的小会。艾丽丝第一次被允许在一旁等候时，心情小小地激动了一下。
　　“刚才张台长的意见，你怎么看？”到后来，艾丽丝知道了，这个神秘的会晤，其实大多时候都是陈仰飞就例会上争论的问题征求徐敏意见。
　　“如果他对广电总局正组织专家组论证的限娱令有所耳闻，恐怕再不会这样自信。”徐敏一向言简意赅。实际上，面对陈仰飞的时候，常常是她几天以来说话最多的时候。
　　陈仰飞是个将近五十的成熟魅力男，善于任人用人，面部表情永远是诚恳和蔼，眼光却透着淡薄的疏离。他听罢徐敏的陈述，两人相视会心一笑。
　　艾丽丝安静地在一边整理例会记录，用余光悄悄向这边张望。她被这内涵丰富的会心一笑深深打动了。
　　徐敏很少笑。确切地说，是从未在艾丽丝面前笑过。让艾丽丝惊奇万分的是，她，老巫婆，笑起来是那么的温婉动人。这是怎样美好的会心一笑啊！无言的默契、信任、情感蕴含其中，芬芳蔓延开来，激荡着年轻的旁观者那颗单纯的心。

　　在公司餐厅，偶尔会有人向艾丽丝打听关于于仰飞与她的上司的八卦，结果却总是，打听者从艾丽丝这里挖不到什么“料”，倒把自己掌握的零散信息透露给了艾丽丝。
　　“第一，他们俩以前确实是恋人。”
　　“第二，陈总后来结婚了，可是老巫婆还爱着他。”
　　“第三，陈太太去世了，可他们只暧昧不结婚……”
　　面对这么强大的八卦达人，艾丽丝微笑不语。偏偏这位好事者还不放过她，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悍妇嘴脸：“你说是不是嘛？你是老巫婆的助理，会不知道？”
　　“王娜娜同学，作为一名新人，你管得是不是有点太多了？”艾丽丝作势要拿筷子敲她的脑袋，结果只是虚晃一招，便又回复了斯文优雅的进食状态。
　　“丽丝姐，我是学什么专业的？传播学！新闻调查与传播是我的职业本能！”比艾丽丝晚两年进公司的王娜娜严正强调着，用夸张的面部表情成功惹得艾丽丝喷饭。
　　看着这个称她为“姐”的年轻女孩，虽然自己只比她大了一个月，但仍有长江前浪望后浪的感觉。艾丽丝得了便宜马上跟进，倚老卖老语重心长：“娜娜妹妹啊，我刚进公司那会儿，哪儿敢像你这样跟前辈说话呀！”
　　“我哪能跟您比呢！征服老巫婆的精英助理！人见人爱的华逸之花！”王娜娜的面部表情和肢体语言非常生动，艾丽丝觉得相比之下，自己简直就是面瘫。
　　不料就在一秒钟之间，张牙舞爪的王娜娜突然挺直了腰杆，翘着小指捏起勺子，低头微笑作大家闺秀状。
　　艾丽丝一头雾水：“喂，你被穿越了？”
　　王娜娜斯文地朝她微笑：“两点钟方向，绝品帅哥，新任的华晟总裁助理。”
　　艾丽丝作漫不经心状回头。瞥见一名玉树临风酷哥的侧影，深灰立领风衣，翩翩而过。一刹那，他似有某种感应，恰好回头望了艾丽丝一眼。
　　艾丽丝是个近视眼，看不太清帅哥的五官，只是依稀看到他看见自己时似乎愣了一下，脚步却未停歇，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出了餐厅的门。